化了浮萍也是愁

      蒋春霖词，初见于龙榆生编选的《近三百年名家词选》，选有他的十四首词。“燕子不曾来，小院阴阴雨。一角阑干聚落花，此是春归处。  弹泪别东风，把酒浇飞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卜算子等读罢，印象很好。看同本选的纳兰性德等人的词，与“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等相较而言，只觉穷苦文人多忧愁，富家公子亦是愁，愁就是愁，当时并未觉的，愁，还有高低之分，愁的各有千秋罢。

       “水晶帘卷澂浓雾，夜静凉生树。病来身似瘦梧桐，觉道一枝一叶怕秋风。银潢何日销兵气？剑指寒星碎。遥凭南斗望京华，忘却满身清露在天涯。”这首虞美人中“觉道一枝一叶怕秋风”一句，同是清代诗人的黄景仁，写秋风也有“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一语。秋风金叶满地，并非总是美，穷病遇秋风，太多不堪。至于“忘却满身清露在天涯”一语，相对于黄诗之凄凉，则顿时逾越。

      今日读刘毓盘《词史》，刘论清词时，谈到蒋春霖及其《水云楼词》，认为“《水云楼词》二卷，其言情之作，皆感事之篇也。唐宋名家，合为一手。词至蒋氏，集大成矣。”一时颇多感慨。《词史》合上，回想所读过的词，刘毓盘的这个评价，可能有嫌过高，但限于读词太少，见识不足，一时也觉得并不太过分。

      蒋春霖身逢太平天国战争，大江南北，生灵涂炭，又有鸦片战争加成，他的一生，穷愁潦倒，抑郁以终。诗圣杜甫，也是身逢安史之乱，诗写当时战乱见闻，遂又有“诗史”之誉，诗艺也在乱世中，至于化境。按说，诗人遇乱世而穷困，这是其人生不幸。然而，蒋春霖的词，能集唐宋名家于一手，则乱世穷愁，亦是对其词艺锤炼，多有助力，诚所谓诗穷而后工也。杜甫歌诗，水云楼词，后辈读者得见，如我，乃是大幸。以己推人，谁又能说，"穷"，不也是词人之大幸呢？虽然他未必想要如此之幸。

      上海古籍的《水云楼词笺注》出版首印，想起当年好感，立刻买了一册平装本。当时，正是狂购书，手溜滑，买来的书未及细看，再下单时不慎，忘了曾经买过水云楼，又买了本精装。彼时连声叫苦，多花了银子！后来翻阅全本后，方觉值得，一版一印才千册，好书，买少了！

     刘毓盘如此好评蒋春霖，但是，图书馆书店等地头，纳兰词的各种解读本，多若繁星，往往占据诗词书架C位。而水云楼词，虽有“词史"之誉，书架上，却是难觅踪影。或是因称许纳兰公子的王国维，荐头分量更重之故？也或许是因水云楼词，其作者之愁，乃是乱世穷文人之愁的缘故？病若秋叶，单衫御雪，不过贫贱苦事尔。所谓浮萍之愁，又怎么比得上，盛世豪门贵族，“金风玉露两眉愁”，八卦事多风流高呢。以此难得上书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