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潭秋

　　历经三十载，栖栖相伴中，生活于我，一如潭中之秋——深邃、静默、寒凉、不惊！
　　（一）家
　　我们家的土房矮屋静安在有着勤朴乡风的小村里，门前是一条通往邻村的南北土路，小院紧邻一片小小的树林，林边还有一小湾水，四季不干。水岸边有探水而长的歪脖树，戚戚过往的童年里，填满了小院周围的丝丝记忆：
　　小白羊调皮的身影在水面上印成伙伴们天真的笑脸；树林里系着我们拴在两棵树间荡漾的秋千，当年的我们，额头焦黄的发丝，在风里伴着银铃般的的笑声雀跃，写画成乡村小丫土土的面孔；多少次在阳光洒照的午后醒来，被斑驳的树影摇晃着沉醉的童真，小院安静而祥和，一年年在季节里变幻着春秋，而我们也一年年在季节里长大，顺着春风看柳绿，沿着夏雨迎草长，踩着叶落数星梦，映着飞雪探寒窗，季节的更替里，长大的是那些过去的记忆，一次次把快乐和痛苦编织成前行的路，变成自我今日生存的洗礼；冬阳煦暖的时候，在小院的地上撒着些我们用来捕捉麻雀的谷米，虽然每每总会把小院里的母鸡扣在筛子下面，即便那样，开心的笑声也还是会惊醒整个小村的天空。
　　而今，那些如许的过往，至今鲜活，不曾陈旧，却永不再来。
　　童年的我很小，过着虽艰苦却快乐的生活，记忆中的小院是斑驳而沧桑的，记忆中的爸爸是年轻而有朝气的——那个时候，太小的自己读不懂岁月艰辛，看不明白生活困苦留给父母亲的是什么样的无奈和苦楚。
　　那时候的自己，生活和成长就像这个小院，梦有小院里的天空那般大，希望被小院周围的红花绿草、清水牛羊填满，小湾边经常是自己端着大盆洗衣服的影子，阳光总爱在我倒影的水里，散发出别样的灿烂；爸爸说小院里的老黄牛比我大一岁，当我能牵着老黄牛去小湾边喂水的时候，小湾里便倒影出我依着老黄牛的背，抬头看天的小影——天上的云彩，丝丝如棉，梦一样纯洁的飘在湛蓝的天空，我做了女孩子童年里最傻的梦：扯一块云彩镶嵌的湛蓝，做成自己身上的一件裙裾，飘摇而美丽着……
　　冬天的记忆总是很冷，也是直到生命已经度过了三十载的今天，我才明白，冰冷的记忆是会成长在身体里的。多年来，我一直惧怕着冬天，虽然我喜欢雪落，喜欢雾凇，喜欢飘满了纯白色精灵的小院，然而，每个冬天，妈妈纳的千层底总会在雪地里湿透，学校里的上午又总会把小脚冻烂，那些遗留在身体里的冰冷，渗入血液，造就了今天双手双脚加上身体里所有存续的记忆，总不能让我找到温暖的感觉。即便如此，刻画在我记忆深处的小院，依然可以是温馨的，我的每一块生命的骨骼上，都刻画上了这个小村、这个小院、这个家的丝丝记忆，已经带上了我的血液里三十七度的体温，永久不可消逝！
　　生活的暮色晨霭，红霞白雾，相继成长了我黑白色的童年，快乐被时光浸染的，带着些陈旧而泛白的颜色，至今我才想起，小院的每一个秋天都被我无情的忽略了，从不记得叶落满地，飘飞着收获之希望的时节，小院里爸爸被生活压弯的脊梁，被世俗磨损的尊严，被重担掩埋的欢笑都被我轻易的就忽略掉了。
　　（二）父亲
　　直到——爸爸突然离去的今天！
　　三十年了，我从未回首看过小院里留下的爸爸的背影，肆无忌惮的馨享着爸爸带给我的爱，带给我的欢乐和坚强、成长和悲苦、安静和欣羡、善良和静默、博爱和心胸、宽容和大度……十八岁的时候，我在高中的校园里，体会着爸爸背上铮铮的坚强，没有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在爸爸深沉的责备中走入婚姻的殿堂，没能够看见爸爸博大挚爱的背后那些痛苦的隐忍；三十岁的今天，我被世俗所谓的情感遮婉，从牢笼一样的婚姻殿堂中寻找重生，以爸爸的爱支撑着我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走过了一年的时光，微笑在我的脸上重新写就，人生的足迹不再漂泊未知，懂得了什么叫做踏实的走路，踏实的生活，然而，当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当我还以为自己有爸爸的爱来支撑，当我还以为生活可以有天伦一样的剧目的时候，爸爸倏然舍我而去了。
　　那是秋季刚刚过去的立冬季节之后的第一个黎晨，我在五年后第一次踏上去威海的火车刚刚开动十分钟的时候，爸爸在小院里的灵魂已然离我而去，不是空间的距离，不是时间的距离，是阴阳之间绝无可能跨越的距离，是岁月人生，最不能靠近的距离，我因此没能够见到爸爸最后一面，也因此没能够守望他老人家最后的一段人生路程。
　　从最近的停靠车站下车返回小院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小院里的场景——我必将面临爸爸已经停在水晶棺里的躯体，必将面对娘那完全破碎的生之希望，必将面对一群白色漫天的世界。最先面对的是一份我此生生命中再不可能拥有的最最深厚的爱的离去！
　　泪，已经错乱的不知道什么是流，什么是断，挽着断肠走进这个小院，来不及看望水晶棺里的爸爸，我狂奔至娘的床前，抱着仿佛被抽尽生命气力的娘，咬住嘴唇，压住喉咙，抬起眼睛，全力定住发抖的身躯：“娘，不哭，爸爸走了，不再累不再苦，有我和弟弟带着您，我们好好的过日子，不怕！”……
　　话语说了几多遍不记得了，满屋子的亲人和邻居，填满了我对爸爸最深的爱恋和挂牵，等娘不再绝望的哭的时候，我关门出来，跪走到爸爸的水晶棺面前，抱住冰冷如我的水晶棺，抱住爸爸最后一点有形的躯体，任眼泪狂奔，咬住嘴唇，压住喉咙，不能让娘听见我的哭声，那将是娘最致命的痛处，爸爸的脸上盖上了一层布，遮断了我跟爸爸这两个字此生的缘分，也遮断了我还没有长大的意识，更遮断了我赖以生存的希望，泪，只是咸涩的水滴，爸爸，天国的路女儿不能陪你走，因为我还有妈妈，苍天如此的毅然决然让我情何以堪，我将尽我此生的努力，支撑娘和自己的希望，走向生活至纯至真之平凡世界。
　　小院临秋风，洒满了萧瑟的空无，阳光无论如何洒照，再不能温暖我心底那个空白的冰寒，爸爸，小院里你的背影将随着我对您的念想，骨髓般流淌在我的身体里，爱，不可以被阴阳两隔的一把骨灰带走，我还有你留下的三十年的笑和坚强，爸爸，天国的路上，您看着我轻慢的走，小院，依然是我此生爱意永久的记忆！不管我的明天有多久。
　　小院在初冬的阳光下安静的流淌着亮白的温度，院子里的小狗一反常态的守在爸爸的遗像前，沉默的趴着，而我深深记住的竟然只是盖在爸爸脸上的那片布，被掀开时的那张面庞——那张刻画在我心里永恒的爸爸的面庞！所有关于爸爸生前的言行欢笑竟然都在我的脑海里模糊，任我如何挣扎，我记住的仍然只是被众多人拼命拉住的那个瞬间见到的爸爸的脸，爸爸，你可知我多想抱着你，好好的抱抱你！当我使劲全身的力气仍然没能够让载着爸爸的灵车停一停，让我再看此生此世的爸爸最后一眼的时候，当我那么绝望的看着灵车绝尘而去仿佛世界是剩下了我一个人的时候，世界在那个瞬间也便成了没有任何颜色的空白，没有任何声音的空白，我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每一秒时空。是爸爸的离去让我明白了，空白的生命，不是被谁填充的，是被最深沉的爱带走的！
　　世界载着寒凉尘漫不浅，生活于我，静如谭秋——深邃、静默、寒凉、不惊！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12-5 23:4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