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花儿红

刚搭上六月的头儿，故乡漫山遍野的麦子已是金黄灿亮，期待着锋利的镰刀带她回到宽阔平展的碾麦场上，此时，山坡绿野上的山丹花也不甘落后了，于一夜之间悄然打开心扉，跻身于荆棘或是灌木丛中，那高擎着的一束束红小火炬，被激情火热的阳光之爱点亮了，顷刻间整个人迹罕至的山脊、峡谷、崖顶、路畔，便充满了山丹花明艳和妩媚的表情，古朴而恬静的村庄，也平添了一份令人依恋和爱怜的元素。从此，山丹花就从贫瘠的土壤上，被一株株移栽进了每个怀揣故乡的人的心田，年年预报盛夏莅临的消息，以星星点点的生动，以淡淡弱微的清香，提醒着离开那方土地的人，不要忘记对故乡的回望和皈依。 如果让时光逆转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这个对故乡一往情深的人，就能从鬓角华发早生的如今，沿着蜿蜒迂回的乡村路，跌跌撞撞地返回仍在记忆库里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那时年少，人也懵懂，不解岁月的风情，但把故乡的面容却深嵌进了大脑沟回，要是提取播放，定是一部画面清晰的长片，一切村庄的细部和同她交往的细节，色彩如旧，印象厘清；如果要裁剪出经典的场景举办一场关于故乡的摄影展，那一帧帧美不胜收的画幅之景，不仅会凝住赏览的目光，还会牵绊游子的脚步，也在无言之间表明——一个人对故乡的热爱，早已深入骨骼和魂魄了，也侧证了一个不容忽略的事实——红艳艳的山丹花，已被我剪贴进了心灵的书册，作为配图或者书签，陪伴着我在人生之途跋涉不止，奋进不止。然而，当我停下白昼的奔忙，就着一枚月光回想往昔的时刻，那些极其普通的山丹花，却充当了引发念亲之思的酵母，也充当了治愈乡愁之疾的药引。因而，我离乡之后的多次回归故里，返回时总不忘采摘几棵山丹花的幼苗，也记着裹上它根部相依不离的土壤，带回小城栽进陶制的花盆中，用一杯清澈的水润泽，用小小的铁器给她的松土，更关切她冬天的防冻和保暖，只要她健康的绿意不减、茁壮依然，我的心情就也就春意盎然和春暖花开了。甚至，我更希望它如期开花，以小小的一团火焰，擦拭掉对它关爱有加的人脸上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让他的笑颜舒心的绽放，让逼仄而高悬的房间笑声爽朗，让生活的甜美和馨香在家的周遭时时萦绕…… 每当回想起山丹花，我的内心就感情丰沛，既像挖掘了一个深井和清泉，可以汲取到永不枯竭的情思，又像藏着一个隐形的蜜罐和蜂箱，可以汲取到源源不断的甘美。当我要细致描述她时，却觉得心怀惶恐，并不知晓得更多，但是，面对小小的山丹花，我要绕开春花复多媚、山杏味儿甜、树丛捕鸣蝉、秋实挂屋檐的诱惑，单说赶着牛儿放牧的趣事，其中隐藏着我童年的快乐密码。在十万大山的皱褶里，村庄是它搂抱在襁褓里的孩童。在村庄之外，那开怀搂抱着村庄的臂膀，就是大山伸展出的强劲有力的肢体，其上茂盛的毛发，有高大挺拔的白杨、刺槐，也有藤蔓修长的葛条、七里香，更有遍地而生的羊胡草、车前子，相间于它们之中的野草莓、地梅子，这些以它们为代表的植物们都是山乡回报于父老乡亲的馈赠之礼。 然而，在我们孩童的眼里，低矮的山丹花最能牵动调皮的目光。当牛儿安闲地咀嚼着青草，当单调而乏味的游戏玩罢，星星一般冒出草叶的山丹花，在微风吹拂之下轻轻摇曳，这儿一株，那儿一棵，都开着单个或是成簇的红花，不经意间就启蒙了蓬头稚子对色彩之美的渴慕。不由分说，他们自发地摘花朵的活动迅速上演，目之所及的山丹花，在片刻之间，此前还在草地上欢快地跳舞，此刻已在别人的手中沐浴晨阳或是夕辉了。更有淘气者，趁着身旁的姑娘不注意，偷偷把山丹花插在人家的发辫或是头顶，被发觉后逃跑不及而挨了人家的手掌，反倒更是喜上眉梢般的乐开了怀。还有更胆大的，把山丹花的花粉积攒起来，趁同伴不防备擦在人家的脸上，更是自个乐得忘乎所以，看到“受害者”眼角眉梢都是恨的模样，自个却有种幸灾乐祸的忍俊不禁。这样的一幕，在山丹花尽情展示她的红颜的季节里，总会间三隔五地重复着演绎上一遍，由此缔造的欢声笑语更留存在了心灵深处，不仅光鲜而灿烂，还清香不绝哩。至今想来，在鼻翼之间，仿佛仍然飘散着熟悉的气息，挥之不去，却又渴望吮吸…… 如此让人难以忘怀的山丹花，她却普通的很容易让人忽略。她扎下营寨、永远恩爱着的地域，就是固守着村庄、田地、房舍、草木、炊烟、牲畜、禽鸟和父老乡亲的山野。即使阳光暴烈，雨水缺稀，只要能够生发绿芽，挺直茎干，抽出花蕾，她就在应该献出最灿烂的花期的日子，毫无顾忌地把红艳的花朵呈示出来，既不私藏，也不顾忌别人的挑剔。哪怕是一瞬间的娇艳，她都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给那些对她投注了更多热情的眸子。花朵之心，人皆洞察；人的情思，花亦知晓——这个辩证的命题，能够心有灵犀并铭记的，才是真正心中有她的爱花人。于是，最不起眼的山丹花，她纤弱的倩影，就在许多人的心塬上站立着，至少在对泥土和故乡有着痴恋的游子的心中，站立成了高洁而超然的丽影。遗憾的是，我没有能力描绘她的娇羞，也没有本领雕刻下她的素雅。我所能做到的，仅能在心壁上拓印下她清晰的彩照，或者如数家珍地白描她的素影流年。如果有灵感造访，我就会写下对她情深意重的诗行。当然，这很不够！对此，我有种心怀歉疚的忐忑。山丹花啊，她茎上生叶，细长而纤弱，狭长若松叶；花药具红色花粉，花瓣向外反卷，鲜亮的光泽，绵绵的清香，像是绝美的红玉经能工巧匠精雕细琢，也像是天庭仙女遗落到凡间的别致发簪，更像修长的纤纤手指举着的形制奇特的杯盏，畅饮着缕缕清风、滴滴雨露和缠绵而皎洁的月光。那种景象，怎能不让人怦然心动而心怀遐思和妙想呢？ 对山丹花，我也处于好奇而掏挖过她隐藏在泥土下的颈根。起初，只是为了玩得尽兴，后来才知挖取到的鳞茎还有实用价值。在花期过后，采挖出洗净，剥取鳞叶；或于近鳞茎基部横切一刀，鳞叶自然分开，置沸水中略烫后，晒干、烘干，或用硫磺熏后晒干，生用或蜜炙百合用。做蜜百合时，取净百合放入锅中微炒，用蜂蜜炼化后，淋酒在百合上，再喷水少许，炒至放凉后不粘手。山丹花的根，如果作为药用，有养阴润肺、清心安神能，也用于防治阴虚久咳、痰中带血、虚烦惊悸、失眠多梦，这也是山丹花的无私奉献。如此，山丹花就显得不平凡！ 不管怎么说，有一种花能在更多人的心中活着，娇艳着，这是花的幸运，也是人类的幸运。山丹花，就是这样的花。我絮絮叨叨的言辞，就是为了传达对她无限的钦佩。而且，我应该对曾经伤害她的行为忏悔，也应该祈请每一株遭受到我摧残的山丹花的原谅，更应该对山丹花为人类献出花朵和根茎的品性尊重、敬仰和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