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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陪妈妈变老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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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老了,眼睛、耳朵、牙齿退化最明显。
  
  还是因为眼疾复发,我借五一假期又一次陪她住院打针。在全程陪护的四五天中,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视力下降太快了,超市的购物小票我借助放大镜都看不太清楚了。在医院里她常常站在视力表前左眼、右眼地自测,期待着哪只眼睛突然能多看一行。有时候很侥幸,或是站的位置适合,或是看的角度正好,她还真能看完整那个最大的E。这时她会高兴得心花怒放,对每个病友都说打针还是挺有用的。但大多数时候她看完后会摇摇头,默默走开。
  
  妈妈身体还算硬朗,腿脚灵活。患眼病前她的生活丰富多彩:看书报、做美食、缝时装,跟着11频道学唱戏,随着电脑玩QQ,石家庄新开的景点儿她第一时间去旅游,用她的话说就是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她人老心不老,最怕被时代落下。突如其来的眼疾浇灭了她太多的梦想,她开始变得依赖我,眼病成了重中之重。每次通电话视力状况都成了必谈内容。有时她会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今天缝了一个座垫儿,认了几次针还真穿进去了,座垫儿也七歪八咧的做好了。要不就是汇报:今天我一边儿灌暖壶一边想,反正灌进去了,也没烫了我,说明我视力还行吧?有时也叹气抱怨:眼药水儿一点上就跑了。唉,今天又去楼下的公交站牌儿看汽车了,车到跟前儿了,才看清楚是几路车(这是她自己发明的测视力的生活方法)。我一边干着自己的事,一边听老妈像我小时候给她汇报功课一样絮絮叨叨地唠叨,分享着她的高兴与无奈,或鼓励或安慰一番。好在老妈的汇报并无目的,汇报完了就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每次的定期打针却让老妈颇有微辞:又不能让我提高点视力,还老是打,花那么多钱!的确伴随着一次次打针,老妈的视力也在一点点下降。我只能安慰她:咱们打针只是阻止它降得更快,我可不希望有一个失明的妈妈哟!相同的对话,不知说了多少回,她还是会明知故问:你说我这么听医生的话,注意保护,又打了这么多针,视力就一点儿也不能恢复?看着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助与无奈,我心里一阵阵酸疼,这就是我那个聪明能干、豁达睿智的妈妈吗?
  
  老妈听力的下降是我始料不及的。上次春节回来我们还能随意交谈,时隔三个月,她与我对话时却要洗耳恭听了,难怪这些日子打电话她总让我大声点。趁着五一假我的两个表弟来看她,饭桌上我们轻松地说说笑笑,只有老妈又紧张又专注,还不时侧过耳朵来听。表弟们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声音放慢了语速。听力下降,又让老妈的生活失色不少。老妈是个求知欲参与欲都很强的人,虽然现在外面的事情她较少参加了,但家里的事情能弄清楚还是要问清的。表弟们走后,我得把我们刚才谈论的事情重新给她回放,那些因为她没听全没听清而纳闷的问题一一解开,让她脑中的故事更连贯更完整更丰富。看着她恍然大悟的“哦、哦,是这样啊!”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心疼。
  
  都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我还是她的眼睛、耳朵、甚至牙齿。相比眼睛、耳朵的退化,最不让老妈害怕的是她的牙齿。老妈年轻时牙齿很好,前几年嚼牙掉了几颗后,右边的门牙也光荣下岗了。从去年开始,左边的门牙也松动了,从牙槽中慢慢往外脱,却始终不掉,以至于它越来越长。如果不是老妈特意抿上嘴,它会从双唇间冒出小半截儿,很是不雅,而且它滴里当啷的吃饭时很碍事。我们都建议老妈把它拔去,好镶新牙。老妈不肯,说是无论如何还是原装的好。虽然有时吃饭不注意硌它一下、垫它一下她也挺疼,但我更多时候是看见老妈闲来无事,拿舌头巴拉着它玩儿。
  
  老妈很会保护她的牙齿。她从来不嚼坚硬的食物,现在也不用门牙去咬食物。苹果、梨、黄瓜等都是切成小块儿再吃。鸡呀、鱼啊、排骨之类,都是有我在的时候才吃。我把鸡肉、鱼肉剔出来给她,剩下的骨头、刺儿我再慢慢择。饭桌上她那里干干净净,我面前一堆垃圾。这时她会狡猾地一笑:看看,鸡、鱼都让你吃了,我这儿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这情景像极了我小时候妈妈给姥姥择鱼刺儿,姥姥也用同样的话表达她的幸福。妈妈陪姥姥变老,我陪妈妈变老,谈不上什么伟大的母爱与孝心,这也许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吧。
  
  陪妈妈一起老去的还有她的整个家,包括她的房子、家具、电器甚至锅灶、衣服等等等等。这套80年代的房子妈妈已经住了30多年了。当初她和爸爸精心设计的每一处细节都失去了光辉,像垂暮的老人,衰弱多病。但妈妈不肯换新更不肯换房。她总说用惯了的东西,她熟悉它们的脾性。话是这样说,每次我回去或弟弟们去,她常常适时地把我们能修的东西摆出来。事实上妈妈并不是一个小气吝啬的人,也许是老房子承载了过多的老记忆、老感情,才让妈妈舍不得吧!她常常说,我这个大破家还能住几年呢?就让我凑合着用吧!
  
  这四天小假,为这个大破家我着实干了不少活。出院回到家里,发现妈妈卧室的灯打不开了。跳泡一闪一闪的,灯管儿就是启动不起来。妈妈说,没事儿,老毛病啦,看我的!她猛击开关儿,又缓缓放开,一次,又一次,灯却始终没亮起来。我出去买了新的灯管儿,又登高爬低地换上,顺便把那个半碎的开关换下来。老妈跑前跑后,一边给我打下手,一边提醒:慢点儿,别摔了!小心,别电着!说真的,也就是在老妈面前我才感觉自己还很年轻,很能干!一切换完,轻松一按,灯亮了。我说:看,还是得换新的吧。妈妈笑笑说,你们不在家,它也不敢坏呀!就跟我似的,你回来了我才敢病!一句话,更让我觉得要多为妈妈做些什么。
  
  老妈想吃一锅自己包的、高质量的豆包。我说简单呀,有豆儿、有面,咱说包就包。烀豆馅儿、发面、包包,老妈有了我的助力,干得更起劲儿。不想豆包上锅蒸了才发现锅底漏了,水滴一点一点滴到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老妈取出豆包倒掉水,我举起锅对着阳光一照,锅底边儿上有一个针尖儿大的洞。看着这口打我记事起就为我家服务的大铝锅,我想老妈是不会因为一锅豆包儿就去买口新锅的吧。老妈也发愁了,她说锅壁上漏了,她还能用面糊补一下。锅底漏了,怎么办呢?现在也没有补锅的了。我上网查了下,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是用铝胶带贴住。我赶紧跑到小超市买了一卷儿,一贴,果然好使,总算把豆包蒸熟了。再看看这锅因为倒了几遍手、又中途换锅而瘫痪的不成样的豆包,老妈的嘴都笑歪了:破锅漏房子,累死官娘子。连你都会补锅了,这高质量的豆包儿来之不易呀!老妈笑,我也苦笑,谁知道这个补丁能坚持多久呢?
  
  补完锅又得补衣服。老妈有一件半成品的褂子,是她患眼病前做的,只是领子没上,扣眼儿没锁,扣子没钉。今年不知怎么翻出来了。我心想:这么精细的活儿我哪里干过?看我打怵,老妈鼓励我:没事儿,弄得好就穿,弄不好不要。她在一边儿指导指挥,我这硬着头皮边学边干。反反复复,足足一上午,总算用我拙劣的技术完成了。摸着自己酸疼的脖颈,再看老妈满足的笑脸,心想:值了!
  
  回家几天,还为老妈剪了一次头呢。进家第一眼见到老妈就觉得她的头发太长了,这还是在年前我给她修的。之前妈妈是定期到一家小理发店理发的。现在她眼神儿不好耳朵也不灵,到那儿常常会听不清或者不能领会意思,过年前人家更没空挣她这几块钱,她便让我给她好歹修修。这不尝到甜头了,又等着我呢!我认认真真按她的要求,这儿长点儿,那儿短点儿,这儿厚点儿,那儿薄点儿的,直修到她满意。又前前后后用手机拍了照给她看。她开玩笑地说:行了,以后这五块钱就给你了!
  
  提到钱又想起跟老妈算的一笔账:去年暑假,她的半袋大米生虫子了,让我给她挑。我对这种小肉虫又怕又膈应。但母命难违,我扒在平台上挑了小半天,直累的腰酸背疼脖子硬。我忍不住抱怨:以我现在的工资,每小时至少也得二三十块吧,这小半天能买多少大米呀?老妈却若有所思地说:账不是这样算的,你买再多的大米,这些米我也不能扔啊!况且你挑过虫的米,我会格外珍惜的。
  
  是我太狭隘了,老妈并不缺买这些米的钱,她需要的是亲情,是陪伴。这几天我跟她一起通下水管道,补纱窗上的缝,换大花盆儿里的土,给冰箱除霜,核对燃气费、电费,给各个药瓶贴上大标签儿,帮她试穿搭配衣服裤,琐琐碎碎的事老妈干得开开心心、认认真真。我却越来越感觉到老妈的确老了,越来越多的事她已力所不及,越来越像小孩儿一样胆小怕事。她想自理又想依赖,她不甘老去又无奈老去,我作为她最亲近的人,也无力阻止她变老,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走在变老的路上,让她更安心,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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