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檐下听雨

瓦檐下听雨
　　　　　　　文／郭玉琴
是初夜时分，窗外飘起了一场雨，打在我头顶的瓦檐上。坐在台灯下，侧耳倾听，我能感觉到它落在瓦檐上的叹息。一个有飕飕凉意的夜晚，雨儿突然带着叹息降临，以劈啪声想惊扰了我的思绪，一定是瓦檐的苍老让这深秋的雨失望了。其实雨儿的失望也是我对这一片天地的失望。我头顶的瓦檐正日渐苍老。

青砖红瓦的房屋曾经是我避风雨的擎天柱子。这窗外的雨曾经见证过我头顶的这片瓦檐的辉煌。这瓦檐的建筑曾经是父亲年轻时的杰作，父亲是风霜岁月里的手艺人，是石匠也是泥瓦匠，乡村千家万户的瓦檐曾经就是我父亲谋生的世界，也是他认可自己顶天立地的世界。

雨一直下，这让我想起存留在我记忆里的关于雨天的瓦檐片段。父亲会在这样的雨天里穿一件塑料纸做成的劣质雨衣，拿着瓦，登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勘察漏雨的地方。父亲登着梯子爬上瓦檐的时候，我的记忆在童年里常常爬进那个令我羡慕的动作里。父亲曾经在我小的时候说，女大十八变，男大敢上天。后来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我的哥哥长大了真的敢上天了，一个人坐着大巴车去了举目无亲的沿海城市，并且在那干出了属于自己的顶天立地的事业。而我却是这么的不甘，没有上天的胆子，同是父亲留下的血缘，我在这雨水淌进瓦檐的世界里，感到自己无限的落寞，于眼前脆弱的人生。

老家的瓦檐是父亲在八十年代亲手缔造的。风风雨雨，陪我走过童年的不仅有亲爱的父母和兄妹，还有这瓦檐。三十年历史的瓦檐虽然已经显得与城市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城镇规划下搬来的推土机随时都会将它彻底的倾覆，这种格局让现在已经走入风烛残年的双亲也随时都会陷入无限失落的心情中去。

同住一个瓦檐下，和自己所眷念的人事能够在岁月里一起听风雨也是一种缘分。老家的瓦檐虽然破旧，但它已不属于我。女人是雪花命，尽管我的根在这里，我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为了不含糊这样的认可，我无论走到哪里在自己的祖籍贯上总愿意写上这片沧桑瓦檐的出生地作为我和它相依过的凭证。但这也许仅仅是我对自己灵魂上的安慰而已，事实上这已是旧时王谢堂前的燕心境了。离开老家的瓦檐已有好多年，在瓦檐下听风雨的日子越来越少。偶尔走进风雨街头，淋上一场雨，那感觉总没有坐在老家瓦檐下听的安然而惬意。

离开瓦檐下，站在都市的繁华里听风雨，总觉得寂寥而又冷清。尽管城市的高楼和屏风远比破旧的瓦檐来的坚实，但城市没有亲切的笑容在回忆里闪耀出甜蜜。城市的雨冷，风凉，一如城市人的面孔，陌生而疏远。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还记得些什么？如果一定要记得些什么东西，我们活在这个尘世里才能够安然的话，那么一定是记得老家乡村的瓦檐。

瓦檐上有洞，洞里有麻雀。雨天的时候，我会看见很多的麻雀躲进我家瓦檐上的洞里避风雨。雨天的瓦檐下是我们的世界，我们会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穿着水鞋子或是干脆光着脚来回在院子里溅起的浪花里奔跑，小我一岁的妹妹会一直跑到扑通一跤摔倒在地才呜咽跑回瓦檐屋子里向父母撒娇。这时记忆中的母亲，常会一边搂着在她怀里哭着的小的，一边手指着外面雨水里的大的，呵斥我们进屋。这样的场景，在雨天里的记忆里，正应了民间的那句俗语，搂着大的，抱着小的，旁边还有更好的。可不是吗？母亲一共生育了我们四个子女，三女一男，个个都是她的宝，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婚姻，她用柔软而又坚强的肩膀伴着父亲，从来都是不离不弃，守侯着瓦檐下的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

瓦檐年轻的时候，父母也正年轻着。老家的瓦檐是父母在他们最年轻的时候缔造的。瓦檐下的屋子里有一根梁柱子，至今我每次回到家里都还能看到有一根顶梁柱上用黑色的毛笔写的几个清晰的字，１９８２年４月１７日。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这个日子是我的双亲平生第一次用自己勤俭的双手缔造的一个家的世界。有屋子不一定就有家，可是没有屋子何处为家呢？有了这片瓦檐我想才算是父母亲们真正有家的日子。他们把这个日子永远写在了他们住下的这片瓦檐世界里。这个日子是喜庆的，不仅吉祥，而且双喜临门。母亲说，就在我家上梁柱的那天，我出生了。我一出生就有这片瓦檐呵护我，这是多么的幸运，于我的生命意义来说。我没有早一步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晚一步来到这个世界，我和瓦檐一起来到父母的身边。瓦檐的生日就是我的生日，瓦檐的老去更迭着我的成长。为此，我常常想，我是不是欠瓦檐的。我欠下和它一起守侯到老的时光。就像我现在欠瓦檐下父母的养育恩德。

瓦檐老了，我的双亲也老了。只有那个瓦檐洞一直在雨天还有麻雀躲在里面。老去的父母不再如从前忙碌。父亲再不像从前跋涉风雨，走东串西为生计而忙碌，脚步不停。母亲也不再如从前坐在雨天的桌子旁纳鞋底。现在的双亲一到雨天就打瞌睡，坐在电视机旁也能睡着。睡着的双亲常常在雨天里忘了披件衣服或是盖个毛毯，直到凉意飕飕穿过他们的梦乡和脊梁，他们才惊醒自己的粗心大意和惊叹这深秋的雨带给他们的慵懒和倦怠。

逢着一个雨天，在老家的瓦檐下陪着双亲听风雨，这是我许久没有做的事情，恍如隔世。滴答滴答的雨声，随着时针进入更深夜静里。眯着眼睛的母亲，在雨夜里睡到半醒时分，突然问我一句，麻雀还藏在屋檐洞里了吧。一句说完，再答她，已是梦乡神游去了。也罢，也许儿女都漂泊在外，日渐苍老的她再无力将我们在风雨中搂抱了，只能这样寻常一句过问一下住了三十年瓦檐洞里的麻雀安生了。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我心中的风雨在瓦檐下生出的芜杂思绪里终于也涌了出来。时光老了瓦檐，我老了雨天的瓦檐下记忆，流年偷度光景，这一夜听雨作别，他日何时与你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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