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

旧时光
武志强

　　旧时光还在我身上，没有流走，这是我今天下午才发现的。但我并不想留在旧时光里，我走出来了。走到了今天。但是我真的走出来吗？我是走出了昔日的欢乐和惆怅，但是能说我就走出了昔日的时光吗？
　　在看到这些旧书的时候，我想我还在那些旧时光里，只是沉默的时光不会说话罢了。所以这些年来它一直没有提醒我要去想起一些什么。旧时光是不能埋葬的，是无法埋葬的，但是这些堆积起的书籍分明像是一个高高耸起的坟堆，告诉我里面的埋葬原来是这样深厚。而我们所能丢弃的有时竟要到残酷的程度。那些如尘土一样的旧时光已经静静覆盖了我。我已不止一次被埋葬。
　　观望四壁，目光却是空空的，又像是留不住的打滑，急欲要滑到外面去。但我终于还是把目光从窗框上拉了回来，停留在这占了一面墙的书上。却相对无言，没有什么话好说。外面是让我望的厌倦了的天空，这些书又有什么呢，只会增加我的厌倦罢。
　　我已很少去翻这些旧书了，它们躺在箱子里，躺在柜子里，不再被我需要。我把目光偶尔抛在它们身上，有时会想起那是它们，有时就不会想起那是他们。我的目光里很是淡漠了，就像那些尘土。我的生活里已不需要它们，没有它们，我也能生活的好好的。那么现在它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吗？这个问题我很少去问，就是今天想起了也不知该向谁问，是问我呢还是问这些书呢？问我我是说不来什么的，问书书是缄默不语的。好些旧时光就都埋藏在书中了，不知不觉我就告别了自己的年青时代，成为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
　　书籍是无声的，书籍在什么时候都是无声的，不要指望书会说话，更不要指望书会指示你什么。在你不理会书的时候，书也不理会你。在你忘却了书的时候，那些书也会忘却你。这样才公平，才谁也不打扰谁。
　　我在好长的时间里确实没有打扰书，连那些箱子、柜子我都懒得去开，除了一些暴露在外面的书籍我能看到它们，更多的就只能在木板的后面做它们的旧梦了。我不知道它们有过什么样的梦，我本来与它们无关的，但是后来我们又由于某种缘份相聚在一起，我曾一一翻开它们，阅读过里面的一行行文字。当时或激动或淡漠的心情还能在眼前晃动。但是后来我就变得不再需要它们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不需要它们的呢？这我可就想不起来了。我已经忘了很多东西，很多东西让我想不起来了。生活就是这样，你只顾着往前面捡东西，哪里能顾得上后面被你丢弃的东西呢？
　　我把这些旧书遗忘了，这是事实，遗忘了它们我不觉得自己生活中缺了什么，我能平静安详的度日。就好像从前就没有过它们，没有过它们陪伴我的旧时光，现在只是它们占据我房间的一部分空间，这反倒是觉得奇怪的呢。它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怎么走进我的家门的，与我的手指有过怎样的摩擦，与我的目光又有过怎样亲密的接触，与我的思想又有过什么样的交流呢。这一个个问题闪现出来，让我一时间无从回答了。
　　我现在已很少能专心去做一件事，心神总是在飘浮间犹疑不定，不知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我曾经去过哪里。这些旧书能给我指明一个方向吗？或许它们曾经给过我一个方向，只是在以后的生活中，这方向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以致我现在都不知自己现在是身在何方。我曾想过让自己的心在这些书里能够安宁下来，却发现没有了感应，这些书不接受我？还是我拒绝接受这些书呢？一些你热爱过的事物，以后也会变得不再热爱吧。爱被尘土覆盖了，就成了旧爱。但是现在就是连旧爱都没有的，消失的也真够彻底了。
　　我不再需要它们，不再去翻动它们，这些书在我眼里也真是短命，但我并没有把它们当废纸埋了。这是为什么呢？是我重情吗？旧情也是一点念想。只是我已不念想它们但也没丢掉它们，只是让它们在柜子里和箱子里躺着，一躺就是一年又一年的光阴流逝。那一年年的时光真的就流走了吗？就像我们指尖的水滴，掉下去就渗进土里不见了。看着这些旧书，我又想，那一年年的时光并没有流走，都悄悄流进这些书里了，在那些书页的缝隙间藏着，像是一个秘密，又像是一双醒着的眼睛在看着我。诸事万物中，相逢未必相识，而我们是旧相识，相逢了还能识得其面吗？
　　这一本本的书堆积起来真的很厚很高，不是厚可盈尺，而是高过我1米74的头顶了，直要顶到天花板上。这是岁月的堆积啊。我没有说这是智慧和思想的堆积，因为那是别人的成果，而不是我的劳动所得。我曾经满怀热情热爱过它们，而现在一点热情都没有了。变得面对它们没有了感觉。好像我是被请进这家的陌生人，与这些书意外相遇。相遇也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就这样静静的，在相对无言中大发了时光罢。我的鬓角已是星星的白发了，当年的少年黑发杳不可寻，青年的热情也沦为灰烬。中年人的忧伤和淡漠开始伴随这星星的白发浮上心头了。在我的生命天空里有了一层云雾，让我走不出去的云雾，灰蒙蒙的笼罩在天地之间。
　　从前我在这些书里寄托了自己的梦想，而今梦都已成空，这些书做了它的见证，落满了尘土，那细细的尘土就是时光碾碎的痕迹。我的心已再难复原，只能就此在破碎中残零了罢。旧书默默无言，没有安慰，无需安慰，属于书的归书，属于我的归我。从此相看两无语，各在时光中走自己的路。走向各自的结局。无论对谁，结局总还是有的，无论它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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