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姐

我看到了一棵野樱桃，很惊讶，院子里怎么会有野樱桃呢？不过它真真实实地存在，红红的樱桃挂满了枝头。我忘记是怎么走过去的，一整棵野樱桃，被我瞬间摘光了。
　　我没吃过一粒，因为我的嘴里没有任何感觉出现，虽然野樱桃的光泽很诱人。
　　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潜伏在我意识里的影子。我看见了，看见时她正直起了腰，她是蹲在墙头弯下腰身拔地面上的草。她有腰疼的毛病，蹲久了，可能腰受不了。我不懂，她为什么跑到墙头拔地上的草？好奇心牵引着我不得不绕到那堵墙的一侧看个究竟。
　　原来墙的内侧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土坑三面环墙，只有朝北的一面是敞开的。我不知这个土坑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它到底有多深，但发现，三面墙离土坑都很近，而且在土坑和墙之间，长满了野草，能漫过膝盖。要除掉这些杂草，也只能爬到墙头。幸亏墙都不是太高，一米半多，不到两米，要不然她就算弯下腰，胳膊也捞不着那些杂草。
　　我站在她所在的那堵墙下，踮起脚跟，擎起手里的樱桃，希望她能吃。她蹲下身子，接过。我没看到她吃，不过她笑了，我们就这么笑着，像小时候一样，相视着。过了一会，她想站起来。谁知就在她起身的瞬间，她的身子向后摇晃了几下，我看见她在尽力找着平衡，可惜，最终还是仰面栽了下去。
　　就在她下落的同时，我开口大喊起来，我喊快来人呀，救命呀。我知道她的亲人除了她的儿子外，其余的都在屋里。我从敞开的门里看得到他们，他们也看得到我，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跑出来接她一下的。
　　我发现她的头比身子要低，我担心她的头先落了地，腰肢断了可以重接，头千万不能出差错。我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还是晚了一步，我跑过去，只抱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头已重重地接触了地面。我发现她的脸以闪速在变化，大了，紫了。我搂着她，心疼不及。她的头突然朝左歪了歪，想吐的样子。我意识到了什么，她是不是这就完了？地面已经残忍地将她的脑浆彻底粉碎，要不然那薄薄的头皮给我的感觉怎么会是软软的？像充足了气的气囊。想到这，我哭了，哭声很大，我边哭边骂，骂她的亲人不是东西，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帮我，帮帮我的香香姐。
　　我的哭喊把老公惊醒了。被老公推醒时我的心还在狂跳。
　　香香姐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比我长九岁，是我的保护伞。我家的生活比香香姐家的要好，爸爸每次从县城回来总会给我带回几样好吃的，或绑辫子用的头绳，这些，对于一直生活在农村的香香姐们是奢望，所以我的每次偷偷摸摸的赠送都会让她百感交集。她不喜欢那些好吃的，我看见她每次都是用最前边的那两颗牙上下轻轻地在那些东西上一刮，然后用舌尖送回口腔。这个过程很慢，做这个动作时，香香姐的两只大眼一直注视着一个地方，很专注，黑黑的睫毛忽闪着，直到她的喉咙处上下一动，她才抿起嘴巴对我笑笑说：“好吃。姐不喜欢。你留着吃吧。”然后用手摸摸我的小脸，“头绳我留下了。”后来长大了，香香姐的那个一连串动作常常能让我的眼睛潮湿，对香香姐的想念便由此再一次加强。
　　记得我读初一时香香姐就嫁人了，那天不是礼拜，我没能送她，这成了我的心病。
　　我没兄弟姐妹，香香姐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姐姐。
　　香香姐对我一如既往地好。嫁了人的她每次回来都要去我家小坐，我知道，她也想我，虽然她有自己的亲姐妹。可我明显地感觉到，我和香香姐之间有了距离，那距离是语言造成的。或许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共同的语言，小时候的那份黏贴，只是亲情的一种自然而然的表达。但我相信，我们之间谁也不会忘了谁，默默的祝福都在各自的心里。
　　从香香姐生了孩子，从我住了校，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后来，随着我高中，大学，就业，我们之间的接触就更少了。
　　多少年后，香香姐的影子，香香姐的名字，几乎从我的生活里淡出了。没想到那个夏天，那个一连下了几天雨的夏天，妈妈的电话里对我提起了她。妈妈说香香姐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妈妈说香香姐的头部长了个瘤子，不过还没压迫到神经，所以目前的香香姐还清晰。
　　“那赶快让她做手术。”我的心一阵痉挛，小时候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
　　“可她家人不肯为她做。因为医生说了，弄不好会下不来手术台。他们不想人财两空。”
　　“我是医生我知道，你告诉他们，现在此类手术的成功率在80%以上，手术前的签字只是以防万一。”我很想为香香姐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我告诉妈妈，不要让她一拖再拖了，如果资金不够，我这儿能帮她凑几个。
　　那几天，我几乎每天一个电话问妈妈：“怎么样了？”妈妈的回答让我很伤心，说香香姐的所有亲人都不敢冒这个险，他们宁愿尽自己所能，帮着香香姐的老公照顾香香姐的有限日子。
　　“不知道香香姐怎么样了？刚刚的梦，让我很害怕。”我无法再继续入睡，黑里，盯着天花板问老公。
　　“要不，明天咱们请个假回去看看？”老公是爱我的，他是从我的口里知道香香姐的。
　　“我真的很想救香香姐。”
　　“可你只是她的一个邻居。”是的，我只是一个邻居，我没有任何权利对香香姐的亲人们去指手画脚，可我真的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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