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
七仙女下凡在佛爷山,化身为七条小蛇。
石南沟村的哑巴去拜七仙女,那七条小蛇围着他转了七圈,哑巴就能开口说话了。中王村的八一眼看着就要断气了,他儿子从七仙女那里求了药,回来喂下去,就能下炕走路了。
家里活多,母亲抽不出身来,就派我跟着街坊大娘婶子们去拜七仙女,求药,保平安。
母亲准备了一挂鞭,三把香,七张黄纸,一盒糕点。周日一大早,像过年一样,母亲让我穿戴整齐,小心翼翼地带上备好的东西,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了。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队伍越来越壮大,浩浩荡荡向着佛爷山涌去。
路过乌龙庙。已不见庙,当然也不见了威武的乌龙爷。庙建于何年何月,连无所不知的四爷也说不清。他们只是在庙里烧香磕头,求乌龙爷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佑人丁兴旺家畜平安,保佑娃儿娶个好媳妇生个大胖孙子,求医问药,送子发财,反正乌龙爷什么都能保佑,什么都管得了。
而七仙女,好像比乌龙爷还要厉害。
然而,我已然是上了初中的学生了,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怎么能够腐蚀我科学武装的头脑呢?我给他们讲无神论,讲进化论:人不是上帝创造的,也不是女娲捏的,是从猿进化而来的,北京人,山顶洞人,元谋人……
我讲得起劲,他们听得吃惊,然后,佛爷山就到了。
漫山遍野都是人,树枝上,荆棘丛上,到处系着红布条,在风中飘荡。有开车来的干部,有骑摩托车的工人,有骑自行车的有钱人,竟然还有人带着收音机。
跪拜都很专业,双手合十,闭着眼,嘴唇嚅动,念念有词。有兄弟两个,轮流背着他们不会动弹老父亲来求药,据说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他们一定要等到七仙女现身,保佑他们的爹重新生龙活虎。
我也现学他们的样子开始拜。先取一张黄表纸,折出一个斗斗,然后摆好糕点,点上香,放了鞭炮,就跪在那里等药了。
别人都把黄纸斗斗放在地上,我怕进去土,就把斗斗放在树枝杈杈上。可我跪了半天也没接到药,黄纸斗斗里啥也没有。大娘婶子们都求到了药,要回去了,我的黄纸斗斗里仍然啥都没求到。大娘婶子们只好来帮我求,然而又过去半天,仍是没有。大娘婶子们最后找到问题所在,她们把我的黄纸斗斗放在地上,说是七仙女在地上走,又不在树上走。果然,一阵风过,我的黄纸斗斗里也有“药”了。大娘婶子们说:看,有了吧!娃呀,心要诚!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药”的事,就给摔了一跤,右脚腕给扎伤了,伤得还挺厉害。大娘婶子们说:“憨娃呀,你看看有没有神!可不敢再胡说了,书本上的东西,信不得!”
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就是考学校,我还算是用功吧,中考考了个全乡最高分。地区师范学校在我们乡定向招生一名,大家都说我这下算是个吃上公家饭的人了。母亲高兴地在屋里磕头,说乌龙爷显灵啦。
母亲带着我去给新塑的乌龙爷还愿。母亲在神案上摆好馒头、糕点和一大条子肉,点起三炷香,然后就拉我在案前跪下磕头。母亲一边磕头,一边感谢乌龙爷:感谢乌龙爷保佑,让我妮儿考了个好分数,我给爷烧香磕头还愿啦!
三炷香燃得齐整整的,纸灰飞得老高,母亲说,乌龙爷喜欢着呢!
可是我没接到通知书,只好上了高中。有天遇见初中的王老师,他调到了城里初中教书了。他很惊讶:“你考那么多分,还以为你上师范了!你这成绩,上高中可惜了,来我班里复习一年吧,明年再考,一定能走!”我就去王老师班里复习了。
那年中考,我又考了个全乡第一。母亲更加频繁地给乌龙爷烧香磕头,祷告今年可一定要把我的户口转出山沟北啊。然而那年,我仍然没能接到师范学校的通知书。
有人让我托人去找找上面的人,我的成绩超出录取线那么多,上师范没问题的。我没人可托,自己也没有能力去找,自嘲地想:我妈找的还是乌龙爷呢,可乌龙爷没有人家厉害啊!
虽然乌龙爷两年都没能保佑我上成师范,然而母亲仍是照常给乌龙爷烧香进贡,眼神明亮又纯净,她一边磕头一边念叨:感谢乌龙爷保佑!
乌龙爷端坐在神案后面,如常地庄严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