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南(散文组章之三)(已发2017年第11期《草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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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诗意二十四桥
读过一首写二十四桥的现代诗,读的时候大概时间紧,没有细读,只感觉写得非常好,之后,再想找来读,却怎么都找不到了,一直遗憾着。
没有找到诗,二十四桥却留了下来,一直在心里,并且想去看看。
所以,去扬州,去瘦西湖。
一去扬州我就爱上了这座城市。陪同的扬州朋友们起哄,让我卖了常州的房子买扬州的,虽没有倒卖的打算,爱扬州确是实打实的。
喜欢矮矮的扬州,没有撺苔的高楼大厦压得人喘不过气;喜欢绿绿的扬州,走到哪里都是走在花园里;喜欢窄窄的扬州,不太宽的街道到处是暖心的人间烟火。也喜欢瘦西湖,小巧玲珑的样子,玲珑出了韵味和景致。
虽不是烟花三月,瘦西湖的好,已经把我撑得目瞪口呆。
朋友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古的,今的,相干的,不相干的,言语里满满的都是自豪。有自豪就有热爱,这对孪生兄弟谁也离不开谁。再者说了,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呢?我不是也挚爱着那片草原吗?移步异景,什么五亭桥、钓鱼台、白塔、徐园,都在朋友的自豪中和我的羡慕留恋中走过,眼见门口已到,再没有景观可参观,不禁疑惑地问,二十四桥呢?在这里走过的大桥小桥都算上好像也没有二十四座呀?朋友说,刚刚走过了啊,我说啦,你没有听到吗?然后回头指着一个方向,说,就是那里。
我是没有听到。那时候估计只顾拍照了。再返回还得时间,耽误不起,索性留点遗憾,残缺才是美,蒙娜丽莎告诉我的。
于是乎,二十四桥还在心里藏着,一藏又是一年。
再去瘦西湖,还是那个朋友陪同,我特意说明,要求弥补遗憾。终于,藏在心里的二十四桥有了具象。
“二十四桥,长24米,宽2.4米,栏杆24根,上下各24级台阶,与二十四对应。栏板上彩云追月浮雕,桥与水衔接处巧云状湖石堆叠,周围遍植馥郁丹桂,体现云、水、月、花,与‘二十四桥明月夜’意境相映”。这就是二十四桥,根本不是什么二十四座桥!怪不得我第一次错过了它,我想象中,桥应该在串糖葫芦。
可惜自己无事时候还写点分行,难怪写不好难以称为诗,原来自己脑子里缺乏诗意啊!上来下去好几遍,各个角度拍了照,桥上凝神静气站了一会儿,总算记住了二十四桥,至于诗意只能留待以后慢慢消化。
不愿意活在刻板呆滞里,总希望下一秒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突现,最好能拂起一些浪漫的、诗意的小浪花来抚慰一下一层不变的生活,可哪知天上不掉馅饼也不掉诗意。
掉不下来就自己营造好啦。做好菜了,摆它个花样,找一些点缀;喝杯速溶咖啡,换一只漂漂亮亮的杯子;出门前,给衣服的每一处都照好镜子,然后给嘴唇点口红给耳垂洒香水;出门后,抬头看云别是云,是少男少女在追逐,像初中时那个恍惚的午后;遇堵车,赶紧磨炼自己的性子,等看国足时不至于再砸了啤酒瓶子;坐进办公室,面对文案、单据、报表要当做插花来好好侍弄,因为弄不它们就没有真的插花让我侍弄……
如果有更长的时间,不妨捧一本书坐下来,让眼睛在字里行间穿行。这时候,心绝对不能让它安静下来,要让它上天入地腾云驾雾,随意折腾。这样,穿越便成了真的,古代未来随便游走。变性也成了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想是谁就是谁。当然,神经病也成了真的,哭哭笑笑呜呼哀哉愿意怎么就怎样。
看电影是我的最爱。一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杯可乐,一桶爆米花,袅袅婷婷坐进影院,看着银幕思一会儿,想一会儿,再憧憬一会儿。一个人“包场”的感觉最棒,偌大的放映厅任由思绪泛滥成江河湖海,都能撑得下。还有泪水,不论细洒还是瓢泼,不必担心会淋湿别人。精彩处,喊几嗓子也无妨,才有一人——放映员怀疑我是神经病。
不知道这二十四桥的诗意我领会学习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东西与“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意境相映衬,但,不论怎么样,我要继续向古人学习,学习他们像诗意二十四桥那样诗意我毫无诗意的生活。
八、在秦淮做一名书生
想做一名书生。
想在秦淮做一名书生。
想在明末清初的秦淮做一名书生。
最初的书生形象在戏里。那时,样板戏刚刚退出历史舞台,县晋剧团恢复演出,母亲是戏迷,陪她看戏成了我难熬的任务。因为小,又听不懂唱词,那咿咿呀呀、不紧不慢的唱腔,直教我昏昏欲睡。还有那水袖,叠来叠去的直为他们着急,心想,干吗不剪掉,多麻烦呀。不看,睡觉,在戏台底下。偶一抬眼,台上换一男子,竟然没长长长的胡须!锦袍,锦帽,眉清目秀,把我的目光牢牢吸到台上。那时候,中华大地一片灰的时代还在延续,突兀一男子穿得柳暗花明,不由得,我的小心脏掀起千层浪万层波。最要命的,是男子手里的折扇,在我眼前变成了蝴蝶,呼啦啦飞将出去,别提有多么好看。
母亲告诉我,那是书生。
从此后,看书生,让我的任务不再难熬。
或许受书生的影响,我的初中时代是在背诵古诗词中度过的。每每胡思乱想之际,总把自己打扮成戏台上书生模样,与闺中小姐私会,什么“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什么“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拿去卖弄。久而久之,便深陷其中,竟惚兮恍兮,不知时日。但想做书生确是千真万确的。
几次去南京都不巧,江南贡院人多为患,我不想随人群一起“下饺子”,只好对着大门浮想联翩。
那个捧着书本苦读的男子一定是我。
午后,绿荫,秦淮河畔。还未到“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的时候,秦淮河安静如一匹锦缎,微皱着,百般聊赖。知了却精神抖擞,不厌其烦只唱一首歌。书,是“左传”,一部史书,我惊叹于它的文学成就——渲染夸饰的人物塑造、生动形象的故事叙述、精准简洁富于表现力的语言,都令我瞠目。像对岸旧院、珠市粉楼里的佳丽,随声色犬马夜夜笙歌,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跳出三纲五常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束缚,博学好学,成为女子中的凤毛麟角,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想做一名秦淮的书生,加入几社,与柳如是畅谈国事,诗词唱和。非常喜欢她的《金明池·咏寒柳》,多想在她咏叹“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时,化作一只帆影驶向她,让她不再感到“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好想在她呢喃“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时,变成一只鸟儿告诉她,她的心上人身在何方,更着,展翅载之飞到她恋人身旁,看他们久别重逢;还想在她许愿“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时,幻化为一只红梅,知晓她的心事,把她的思念她的苦闷说给她的爱人听。
如果单单是才情美色不足以成就柳如是,所谓时势造英雄,明末清初,改朝换代,大浪淘沙,历史给了我们一个不一样的柳如是。
抗清还是投清,等于生与死的抉择,在生死面前,包括她的丈夫钱谦益都北上为官选择了降清,而她却跳入荷花池以死明志,随身殉未遂,却一留千年,留在史册,成为裙钗粉黛中的佼佼者,获得后人的敬仰。而我,还是想做书生,经历明末清初,扛起抗清大旗,追随柳如是的心上人陈子龙浴血杀场,改书生为武生,矢志不渝。
“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繇识九还”,这是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吴伟业的名句,将愧疚悔恨之意表达得痛彻悲伤。吴伟业,陈子龙的好友,与清顺治十年进京为官,这一年,距陈子龙抗清被俘投水明智已有六年。一顺一逆,一苟活一殉国,其中滋味只有吴伟业可以体会。
几次去南京,都有坐画舫夜游秦淮河。霓虹将两岸装扮的光怪陆离,那些陈年旧事早被秦淮的烟波轻轻覆盖,这一盖就是近四百年。楼倒了,人去了,故事走远了,但秦淮河水依旧还在,并一直流着,从古到今。它记住了什么,或者忘记了什么,只有它自己知道。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迷恋过的网络穿越小说,好想好想穿越啊!
九、吴侬软语夜入心
夜。窗外冷雨。
在内蒙古大学文研班半年的学习已近尾声,一个人的出租屋不免被离情笼罩。心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不舍老师同学,不舍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最不舍的是一个人的独处,即将恢复原样,不免黯然神伤。打开电脑,打开我的《江南,江南》,竟然难以下笔。
雨,绵绵不绝,正好与吴侬软语的《秦淮景》衬托心境。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
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
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道来
唱给诸公听呀
我这“诸公”是静了心的,其实不静心也不大可能,那轻轻柔柔细细软软的歌声是有神功的,可以安神静气,消惊慌,除烦躁,截吵杂,堵喧嚣。一遍一遍反复听着,冷雨与神伤像丝般被抽了去,敲打键盘的手也慢了下来,这心真是静的可以。
江南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说吴侬软语的,虽说听不懂,但不妨碍我浮想联翩。我很是奇怪,即使一个大男人,张口闭口也会道出些个燕语莺声,像鹅黄的柳丝从耳畔轻轻划过。心,不由得会想,这哥们儿是哪般男人,心里会不会藏有腻死人的柔情蜜意呀?这样一想,赶紧管严自己,切不能贸然一试,失节事小丧命事大,腻死这种死法,估计不会好看。
好看的要数评弹。几次参加江南诗会都有听过。男子着长衫,玉树临风的样子,一张脸收拾的干干净净,尤其那弹三弦的手指细长得让我羞愧。女子一般穿旗袍,到脚踝的,左腿搭到右腿上,开衩处便有玉腿探出来,美翻一票人。琵琶对三弦,男声对女声,绵软的吴腔包剿过来,立马,我的周身哪儿哪儿都浸润着舒坦。
昆曲也是我喜欢的。通过《牡丹亭》这个“媒人”,我喜欢上了起源于苏州昆山的这个“百戏之祖”。喜欢昆曲的行腔,流丽缠绵,清柔婉转,余味悠远。那些唱词,诗意典雅,意境优美,每一唱段都是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诗词。
原来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样的唱词,配之绕老绕去、直撩人心波的唱腔,谁能挺住不缴械投降呢?
我是投降了,做了昆曲的俘虏,也做了吴侬软语的俘虏。
自从常州安了家,我时常会做候鸟过去住些日子,吴侬软语听多了,竟也可听懂个一句半句。有次小区门口遇到邻居,正好她接孩子放学回来,本想听听她们的吴侬软语,结果她们没说,用了普通话交谈。我问那孩子,为什么不说你们的方言呀,多好听呀。她回答说,老师要求在学校要讲普通话,回家后也要练习,老师说我们的普通话不够标准。邻居也说,孩子从入幼儿园起就不怎么说家乡话了,现在弄得我也得跟她讲普通话。
由此,自然而然想到了蒙语。现在,好多蒙古族家长为了让孩子受到更全面良好的教育,把孩子送到汉族学校。离开蒙族学校,意味着远离母语环境,孩子从文字到语言都背离了自己的民族。我觉得,这是一件令人哀伤的事情。
真担心有那么一年,草原上再听不到蒙语唱响的长调。也担心有那么一天,江南再听不到莺莺燕燕的吴侬软语。
雨,一直下着,窸窸窣窣有了声响。
《秦淮景》,一直唱着,细细软软地入了心:
秦淮缓缓流呀
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
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
堂阔宇深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
其实,我还是跑了,顺着缠绵的歌声,跑了回去,找寻那些曾经入过心的人。多少年过去了,一些是是非非,一些恩恩怨怨,谁对谁错,还用回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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