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

        我有近三十年没有见到他了，他也没有见到过我。在时空中仿佛有一道隐形墙，他从墙那边走，我从墙这边走，确乎没有机缘再见。我记得网上有一句对毕业生说的话：“分开了，再聚就难了！”

        我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我年轻那会，我们许多朋友同学刚结婚不久，聚会吃喝是常有的事，在一起都是海阔天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谈论，就有同学谈到他，说：“他现在瘦很多了，好像是肾上有毛病。连班也不能上。”我吃了一惊，我知道的他是很健康的，我们曾经一起骑车春游，他的车骑得飞快，爬山也是轻快，我记得我们在半山腰，他已经快达山顶。

        “他到底是怎么啦？”我问过。“好像是肾盂肾炎。”在我印象中，这个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注意一点饮食结构，就可以了，我邻居的小孩也是这个病，后来好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吃的清淡，其他方面跟我们一样。听了以后也没有当做一回事。这样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两个月前有人要加我微信，我是不太愿意加陌生人的，他在备注里注明了他的名字，同学吗，没有理由不加！他说他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请我帮忙。我答应了。

        时空之门突然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把门敞开，一点声音都没有，是我预料不到的，我也不愿意是用这样的理由让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如果这也叫缘分的话，我宁愿不要。

        隔几天，他带着爱人来了。隔着窗户，我看到他们步行走到我的楼下，天气还冷，前几天刚下了一两场不大的雪，花园里还有积雪，空旷的树枝映着灰白色的天空。她看起来很瘦小，头很大，裹着像一条被子样的羽绒服，戴了羽绒服上的帽子。起风了，我看到她转了一个身，背迎着风。我在室内并没有感觉到，室内有暖气，门窗关的紧紧的，只是看到摇动着的树枝才意识到。我推开窗准备招呼一声，又听到他说：“快把帽子扣紧”，就转过身把她的帽子往前拉一下，又把紧绳重新扣了扣。她不高，只到他的肩膀处。

        我喊了他一声，他向我招招手，她缓慢地抬了一下头。我就关上窗户，去开门了。

        他确实很瘦，还是上学时的身材，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没有肚子，中年人发福是常事，没见他发福。她跟在后面进屋，他帮她把帽子取下，她缓缓地走过来，坐在我的边上。脱下帽子的她头发稀松，丰满的脸上一双硕大的眼睛，眼睛里发出沉闷的光。

        她发现两次癌症，一次是在脖子上，甲状腺钙化，做了手术。后来又发现有了卵巢癌，昏迷不醒的时候到医院检查出来的，随即手术，取出小孩头大小的肿瘤，子宫也全部切除。她的精神状态还好，说话慢腾腾的。

        我看她行动不便，于是我就去他家。每次他都下楼接我，声音和小时候一样，细细的。有时候顺便也就交流几句，多数是谈她病情的变化。

        他家里有一条小狗，门一开就冲出来，欢天喜地的来回绕圈跑，不时快速地用黑色的爪子拔拔我的腿，我坐在凳子上它就跑过来，把前爪搭在我的腿上，歪着头看着我，我看它一眼，它就跳来跳去，满地撒欢，像极了一个孩子。木地板被它跑动跳跃弄出很大的声音。

        她说：“快过来，到你爸爸那里去！”声音略有责备，小狗很听话，马上跑向他。他抱起它说：“要听话，不然妈妈不要你了”。随之我们谈了一会小狗的事，他说：“你可能没有养过狗，只要你养了，你就知道小狗有多么通人性。”我是相信的。

        我走了，他帮我送到楼下，晚上他发来微信，告诉我他有肾病综合征，现在在吃激素，已经吃了三十年了，但是现在小便时还是有尿蛋白析出。隔一天我去他家，他到楼下接我，我问他一些关于她近来的一些情况，随口问他肾病综合征的一些情况，他说：“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有了这个病，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愿意嫁给我，所以我要好好照顾她”。我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绝不是一种交换。我安慰他，会没事的。

        我号了她的脉告诉她，她的体质是非常好的。她微笑说，说得很慢，很自信：“我年轻的时候，很有力气，一罐煤气扛在肩上，一口气可以爬上四楼”。他说：“那时我的身体不行，没有力气，什么事都是她做”。她说：“我什么都能干，也不怕累”。

        我下楼回去，他送我到楼下，我问：“你有孩子吗？”“没有”。我突然沉默了一下，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感到了我的诧异，连忙解释说：“也无所谓了，都习惯了。也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也不用做饭，想吃就到外面，不想出去就随便凑合一下”。

        我走在路上，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想到月老手里有一根红线，如果把男女的的因缘系上，无论他们天各一方还是年龄悬殊，总会历经千难万险，走到一起去的。他们就是被月老的红绳紧紧扣住的一对。


        一个星期之后，他的尿蛋白没有了，他给我发来微信，说了一些赞美的话。见面的时候，我建议他把所有激素都停了，既然蛋白尿已经没有了，他说：“还是暂时不停吧，隔一天吃一次。”他看看我又说，“我担心如果复发了，我怎么照顾她啊？”我不再坚持，随他。很快话题又是关于她的，今天又出现什么情况。

        我去他家，每次小狗都欢天喜地的，他家的茉莉花茶很香，我很喜欢。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突然感到内心有种异样的感觉，想到，他们俩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也不会理解什么是天伦之乐。

        他说如果她好了，是上天眷顾，如果好不了了，是正常的。这话是宽慰我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