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皱纹系列之四：骆老头的川字纹
2021-12-23叙事散文敬一兵
皮肤皱纹系列之四：骆老头的川字纹敬一兵在我生活的那个城市里，只要看见小伙子大姑娘与六七十岁的大爷太婆聚在一起闲聊，绝对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也不是小辈子忽然有了觉悟，愿意虔诚聆听老辈子的教育。这年头，谁教育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麻将当成抢劫……
皮肤皱纹系列之四：骆老头的川字纹
敬一兵
在我生活的那个城市里，只要看见小伙子大姑娘与六七十岁的大爷太婆聚在一起闲聊，绝对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也不是小辈子忽然有了觉悟，愿意虔诚聆听老辈子的教育。这年头，谁教育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麻将当成抢劫武器，看谁把谁包包里的钱掏光。
一到休息日，骆老头就会在我的窗户下面扯开嗓门喊三缺一了。他这三缺一就是指打麻将。他一喊这句话眉毛间的川字纹就会立即深刻起来，再加上他的烟锅巴嗓门的渲染，这三个字就有了血腥的气味——烟锅巴的嗓门加重了这三个字的残忍感，每次都让我觉得是三个人手持明晃晃的杀猪刀，随时准备把我刮得血淋淋的。
我和骆老头经常在一起打麻将，自然对他打麻将的路数知根知底。没有下叫的时候，他的川字纹一般都呈现出蛰伏的状态，很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正在为猎物下套。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他的川字纹才会从眉间一跃而起，亮出刀刃使劲划在石面上才有的那种崩裂飞溅的力度：一是已经有两家胡牌走了，然后悠然自得坐在旁边看他和另外一人“血战到底”时，他还没有下叫。二是他早就下叫了，但嘴巴上还不断放出假话麻痹别人的时候。这两种情况很好鉴别：前者发生时，他摸牌很快，一点也看不出犹豫的多余动作。后者发生时，他摸牌的动作会比较慢，边摸边用拇指和中指反复审牌。
我就是通过他的这些泄露出来的麻衣相，判断出他下叫与否和胡什么牌的。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正是他川字纹出现的时机和手部动作泄露了他的秘密，让每次都怀揣杀猪刀的他，不由自主就掏出自己的刀恭恭敬敬递到我的手上，结果想杀人的变成了被宰杀的对象。
他搓麻将很干脆，赢了不动声色继续用小洋铲使劲铲别人的钱，输光了钱就拍屁股走人。这种干脆利落的劲头，确实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是一个可以把穷日子当富日子来过的人。虽然从运输公司搬运工的岗位上退休了，那点可怜的退休工资养家糊口还差了一大截，但他勤动脑筋把自己一楼的阳台改成一个小干杂店，倒也弥补了很多生活开支的缺口。所以，他打麻将的时候，绝不会在内心里冲自己大喊SOS没有钱啦，期盼别人把救济物质从麻将桌上火线运送到他的包包里。这样一来，他热爱麻将的理由，就只能从其它角度进行一番揣摩了。
据懂纹理的人说，有川字纹的人直觉性感知倾向很强，从自尊到自卑的转换很快。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输多赢少的结果证明他脑袋里面空空如也，跟热带丛林中那些游击队员只有发达的四肢没有发达的头脑几乎一致。退休在家，没有哪个徐娘半老的情人来傍他这个快要风干榨不出多少油水的人，自然也就无所谓自尊和自卑一说了。因此，通过搓麻将来聚敛钞票和接触女人，显然不是他的动机。他热爱麻将而故意不说出来的事实，成了一个谜。
我是在一场麻将中输给他一十二元钱，还加上额外发给他八支纸烟的代价，才获得他的欢心撬开了他的嘴巴。
他的开场白来得很陡也很直白：你晓不晓得啥子喊开心生活？还不待我回答，他就继续说开心生活就是吃点麻辣烫，喝点跟斗酒，打点小麻将，炒点渣渣股，看点歪录像。我听到这里半天没有接上一口气，刚想腹诽他一句“我靠”，他却更来劲了，说这叫品味，你懂不懂？他边说边微笑，还笑得有几分得意和刻薄，全然不知别人背后都骂他是老不死的败家子。
秘密的端倪终于显现出来了。
只有坐在麻将桌边，时间才过得快，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和手上摸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既让人精力集中又可以忘却很多想入非非的念头。更重要的是，他抬起夹了纸烟的手做了一个明显的弧线运动后说，打麻将可以躲避街上的喧嚣和生活的烦恼。
拥有川字纹的人，一爱就会爱到底，不爱的时候会洒脱地说分手，属于点到即止型，不会因太过执拗而导致悲剧。这个事实，总是在他的身上得到生动的体现，让他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有点像动物，无知无觉享受内心生活的动物。在他周围那些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多被炎热和生计熬成焦枯脸色的人中间，他显得格外瞩目，混沌的诗意让他的川字纹也显得挺有美感的。
姜还是老的辣。辣的滋味里面，含有丰富的经验。
我不得不对川字纹高看一筹了。至少，像骆老头这种人，因为川字纹挂在眉间，让他时时有意无意重视自己而忽略别人，不会轻易屈身进到贫民舞厅里面去寻花问柳，也不会偷着浮生半刻闲在窗户后面悄悄盯梢姑娘，然后被恰到好处的腰肢轮廓和紧绷绷的臀部扭动出来的妩媚，把视线拉得又细又长了。
不被欲念诱惑，是骆老头的川字纹给我留下的印象。
河流在大地上一心一意奔流，心无旁骛。这就是生活，气象大方百川归海。还需要证明吗？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1-10-23 17:39 编辑 ] 敬一兵
敬一兵
在我生活的那个城市里，只要看见小伙子大姑娘与六七十岁的大爷太婆聚在一起闲聊，绝对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也不是小辈子忽然有了觉悟，愿意虔诚聆听老辈子的教育。这年头，谁教育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麻将当成抢劫武器，看谁把谁包包里的钱掏光。
一到休息日，骆老头就会在我的窗户下面扯开嗓门喊三缺一了。他这三缺一就是指打麻将。他一喊这句话眉毛间的川字纹就会立即深刻起来，再加上他的烟锅巴嗓门的渲染，这三个字就有了血腥的气味——烟锅巴的嗓门加重了这三个字的残忍感，每次都让我觉得是三个人手持明晃晃的杀猪刀，随时准备把我刮得血淋淋的。
我和骆老头经常在一起打麻将，自然对他打麻将的路数知根知底。没有下叫的时候，他的川字纹一般都呈现出蛰伏的状态，很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正在为猎物下套。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他的川字纹才会从眉间一跃而起，亮出刀刃使劲划在石面上才有的那种崩裂飞溅的力度：一是已经有两家胡牌走了，然后悠然自得坐在旁边看他和另外一人“血战到底”时，他还没有下叫。二是他早就下叫了，但嘴巴上还不断放出假话麻痹别人的时候。这两种情况很好鉴别：前者发生时，他摸牌很快，一点也看不出犹豫的多余动作。后者发生时，他摸牌的动作会比较慢，边摸边用拇指和中指反复审牌。
我就是通过他的这些泄露出来的麻衣相，判断出他下叫与否和胡什么牌的。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正是他川字纹出现的时机和手部动作泄露了他的秘密，让每次都怀揣杀猪刀的他，不由自主就掏出自己的刀恭恭敬敬递到我的手上，结果想杀人的变成了被宰杀的对象。
他搓麻将很干脆，赢了不动声色继续用小洋铲使劲铲别人的钱，输光了钱就拍屁股走人。这种干脆利落的劲头，确实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是一个可以把穷日子当富日子来过的人。虽然从运输公司搬运工的岗位上退休了，那点可怜的退休工资养家糊口还差了一大截，但他勤动脑筋把自己一楼的阳台改成一个小干杂店，倒也弥补了很多生活开支的缺口。所以，他打麻将的时候，绝不会在内心里冲自己大喊SOS没有钱啦，期盼别人把救济物质从麻将桌上火线运送到他的包包里。这样一来，他热爱麻将的理由，就只能从其它角度进行一番揣摩了。
据懂纹理的人说，有川字纹的人直觉性感知倾向很强，从自尊到自卑的转换很快。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输多赢少的结果证明他脑袋里面空空如也，跟热带丛林中那些游击队员只有发达的四肢没有发达的头脑几乎一致。退休在家，没有哪个徐娘半老的情人来傍他这个快要风干榨不出多少油水的人，自然也就无所谓自尊和自卑一说了。因此，通过搓麻将来聚敛钞票和接触女人，显然不是他的动机。他热爱麻将而故意不说出来的事实，成了一个谜。
我是在一场麻将中输给他一十二元钱，还加上额外发给他八支纸烟的代价，才获得他的欢心撬开了他的嘴巴。
他的开场白来得很陡也很直白：你晓不晓得啥子喊开心生活？还不待我回答，他就继续说开心生活就是吃点麻辣烫，喝点跟斗酒，打点小麻将，炒点渣渣股，看点歪录像。我听到这里半天没有接上一口气，刚想腹诽他一句“我靠”，他却更来劲了，说这叫品味，你懂不懂？他边说边微笑，还笑得有几分得意和刻薄，全然不知别人背后都骂他是老不死的败家子。
秘密的端倪终于显现出来了。
只有坐在麻将桌边，时间才过得快，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和手上摸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既让人精力集中又可以忘却很多想入非非的念头。更重要的是，他抬起夹了纸烟的手做了一个明显的弧线运动后说，打麻将可以躲避街上的喧嚣和生活的烦恼。
拥有川字纹的人，一爱就会爱到底，不爱的时候会洒脱地说分手，属于点到即止型，不会因太过执拗而导致悲剧。这个事实，总是在他的身上得到生动的体现，让他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有点像动物，无知无觉享受内心生活的动物。在他周围那些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多被炎热和生计熬成焦枯脸色的人中间，他显得格外瞩目，混沌的诗意让他的川字纹也显得挺有美感的。
姜还是老的辣。辣的滋味里面，含有丰富的经验。
我不得不对川字纹高看一筹了。至少，像骆老头这种人，因为川字纹挂在眉间，让他时时有意无意重视自己而忽略别人，不会轻易屈身进到贫民舞厅里面去寻花问柳，也不会偷着浮生半刻闲在窗户后面悄悄盯梢姑娘，然后被恰到好处的腰肢轮廓和紧绷绷的臀部扭动出来的妩媚，把视线拉得又细又长了。
不被欲念诱惑，是骆老头的川字纹给我留下的印象。
河流在大地上一心一意奔流，心无旁骛。这就是生活，气象大方百川归海。还需要证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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