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虫
2020-09-17叙事散文河西村夫
长虫梁正虎我们家的院子东边是一道两人高的崖子,院墙和崖子的距离有两米左右吧。崖子上面是平整开阔的庄稼地。崖子上一溜儿长满了芨芨和一些杂草,其中芨芨似乎是得天独厚的,整个夏天,芨芨在疯长,那细长的叶子可长到二三尺左右,从崖子上倒垂下来,好像是
长虫 梁正虎 我们家的院子东边是一道两人高的崖子,院墙和崖子的距离有两米左右吧。崖子上面是平整开阔的庄稼地。崖子上一溜儿长满了芨芨和一些杂草,其中芨芨似乎是得天独厚的,整个夏天,芨芨在疯长,那细长的叶子可长到二三尺左右,从崖子上倒垂下来,好像是一绺一绺的瀑布,我们把它叫芨芨胡子。这密密的芨芨胡子把地皮遮的严严实实,使人不敢从院墙和崖子之间的夹道中穿过,唯恐芨芨胡子下面隐藏着某种动物,比如说癞蛤蟆了,甚至长虫了。癞蛤蟆是有的,但长虫没有见过。 崖子上面种庄稼的人,可以随手把农药瓶子扔进这个夹道里,也可以随手把一撮碎地膜扔进来,或者甚至把一只死鸡也带来扔进去,这使得这个夹道更加阴森污秽。我也曾气恨地无目的地骂过这些随手丢弃垃圾的人,但我骂的时候,周围没有人,自己出出堵在胸中的这口闷气而已。因此,这种现象还是持续着。到了冬天,芨芨胡子干枯了,干脆放一把火烧掉干净了,火苗蔓延,芨芨胡子燃烧凶猛,里面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那些地膜碎片呀,食品袋呀,凡是能燃烧的东西,一场大火之后就消失殆尽了,那些不能燃烧的,比如玻璃瓶子啊,破烟筒啊等等,都暴露在外面了。除了这些,夹道里什么也没有,不再使人担心什么了,你可以放心地清理这些杂物了。这时候崖子完全裸露了,崖子上呈现出一些鞭杆粗细的小圆洞来,黑乎乎的。这时候,是不害怕从洞中钻出什么来的,虽然不害怕,但你不可以用眼睛对着小洞看,或者不能张着嘴巴往里张望,这样会犯某种禁忌的。 芨芨胡子虽然烧过了,但芨芨的根系仍深深地扎在土壤里,似乎在悄悄蓄谋着什么。果然,来年春天,黑色的芨芨头上率先就露出黄色的草芽来。于是,我想起小时候,春天来临,芨芨也就像这样露出脸来的时候,我们就爬在那里,一边说唱“黄家黄家妹妹”或者“草娃草娃喽喽”,一边抽这些黄芽子,抽出来放进嘴里嚼,有一丝甜蜜蜜的味道,小孩子们把这些黄芽子叫甜蜜蜜。大人们是禁止孩子们嚼这种东西的,说嚼了这东西,脖子里要出疙瘩,我们害怕,也就不再抽这草芽子嚼了。 芨芨一直就这样旺盛地长着,一年接一年。有一两年时间,我们在小镇上租了房子做点买卖,那老院子不住人,显得有些荒凉。我们隔段时间就回去看看,夏天,铲一铲在院子里长出的杂草;秋天,扫一扫落在院子里的树叶;冬天,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就这么过了两年。我们要盖新房子,旧房子当然要拆除。 我们的院子是我们的先祖留下来的,人们叫老院子。石头泥的院墙差不多有一米宽。在拆房子前,按我们的老乡俗就是要用犁铧在房顶上划一下,然后烧几付五色纸。我在做这些仪式的时候,心里禁不住想,这个老院子年长日久了,墙体又这么宽大,那么在石头缝隙中,是否隐居着某种动物,因为天长日久了,这些动物是否有了灵性。我在举行这项仪式的时候,也祷告着:我马上要拆除房子了,如有寄居在这里的生灵,就尽快离开吧! 我为什么这样祷告呢?以前我听老汉们讲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发生地离我们村不远。故事中说,有一户姓崔的人家,有些财势,在家里使唤着长工,有一年要重新修房子,之前,当然就要拆掉旧房子。在拆房子之前的那个晚上,崔财主做了这样一个梦:梦中一个白胡子老人来请求,说你能不能宽限几日再拆,因为我们也住在这里,家口大,不容易搬走,待我们搬走了,你再拆。崔财主醒来,觉得这毕竟是一个梦,况且已择了吉日,不好再更改,再加上有些忙碌,就把这事给忘了。 第二天,房子如期拆翻,可是,房子拆翻后,就拆出许多长虫(及蛇,河西民俗叫长虫)来,并且越拆越多,长虫像反了一般,使干活的人无处下脚。干活的人就用抬笆子往房后面的沙沟里抬。这时,崔财主才想到昨晚做的这个梦,那个白胡子老汉是长虫的化身啊。崔财主轻视了这个梦,没有答应白胡子老汉的请求,心里一直不安着,遗憾着。 记得小时候,父亲曾说过,我们房子的后大墙上有长虫出没,我心里也隐隐担心这件事。 我在拆房子的时候,雇了几个人,作为庄稼人的几间土房房,大半日就拆倒了,其间,没有见到可疑的东西,我的心也就释然。 房子很快就盖好了,新的厚重的红漆财门也安上了,工程也就只剩南面的围墙没有好。要砌新的围墙,就得拆掉原来用石头泥的老围墙。拆这点墙,应该说是不多的一点活了,不需要再雇人,我自己就可以慢慢地拆掉。 我计划用三四天时间拆掉,因为墙体较宽,你不可能一下子推倒这堵墙,再说了,即使推倒了,也不行,推倒了就会成为一堆,石头埋在里面,反而不好收拾。我就找了洋镐,一层一层地拆除,把石头拆下来,往前扔过去,使石头和泥巴分离出来。就这样,我从东头拆到西头,再从西头拆到东头。当我又一次快要拆到西头,搬掉一块石头的时候,有一团麻青色的东西在那儿,上面落了一些灰尘土粒,我以为可能是以前谁剃下的一团头发,顺手塞在墙缝里,但很快,我意识到,这团东西不像是头发——那上面特有的花纹告诉我,那是一条长虫。我身上打了一个机灵,手里握着洋镐呆呆地看着,很快,这长虫松开身子开始动了,当我还在呆呆看着时,它已经簌溜溜爬进下面的石头墙缝里去了。 我看清了,这长虫是麻青色,大拇指粗细,大概不到一米长,就这些,已足以令人胆怯了,腿还真有点发抖呢。说实在的,我见过长虫的次数还真不多,我不得不暂时终止拆墙行动。 到第二天,我不拆墙,又没别的事可干,墙拆不掉,就不能干新的活。我就找来一个安着长把的三爪来拆,当然仍是从墙的东头拆起。这三爪拆石头墙还真顺手,真带劲。当我拆到西头,到长虫钻进去的地方,就不敢再拆了,于是再回头到东头拆,到了那个地方,又不敢再拆下去。如此,东边的墙拆下去了,西边的那一两米地方还高高地留着。留着也不是个办法呀,我听人们说过,遇到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去伤害它,你可以化些黄表纸,通说通说,让它自个儿离开。或者预先找一个干净器具,器具里铺上红布,通说通说,长虫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会按你的意思,进入你的器具里,乖乖地盘成一盘儿,你端着它,贡送出去为吉。 我当时也没有机会这样,也不敢这样。长虫钻进墙缝里去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就找了三张黄表纸,点燃了,通说长虫说:“长虫啊,你要是一个仙家,那就赶快离开吧,我拆修房屋也是必须的事啊,你再不要逗留了。” 祷告完,我顺手抓来一些干麦草,在墙头附近点燃了,当然是离长虫钻进去比较远的地方。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我点火的目的是,让长虫感觉到这儿不安全了,赶快离开吧。 第二天,我以为这长虫被我这烟熏火燎地一弄,肯定知趣或者说无奈地走了。可是,当我大着胆子去拆留下的那段墙头的时候,在火烧过稍远一些的墙缝里,它仍然盘居着。这时候,我想,这长虫赖着不走,就有些不够意思了,你瞧,我好话也说了,也威胁了,软硬兼施,它无动于衷,我有点不高兴了。显然,这是一条没有灵性的普通的长虫了,跟传说中的长虫不搭界。我用长把的三爪去挑它,目的是要逮住它,把它送到远处去,我仍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可是,三爪把较长,拆石头墙灵敏,但对付跑动的长虫,就显得有些笨拙了,三拨拉四拨拉,加上害怕,长虫还是逃走了,顺势钻进墙外的一堆麦草里去了,当然我不敢刨根问底地去找。之后,我就小心地站在远处拆,一直提心吊胆地拆完了墙,长虫再没有出现过。我想,这长虫大概看出了我要动手逮它的意思,它一定是逃走了。但从此之后,我在干活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路过每个地方,总先认真地瞅一瞅。晚上,我害怕它从门缝里钻进来。我未能亲眼看着长虫离开这里,成为了一个隐患,是一块心病,沉甸甸的。我好像有点神经质,闭了眼,眼前就有长虫的影子。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啊! 过了好些日子,我干了一阵活,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休息的时候,有几只麻雀在庄门边的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起初是几只在叫,接着就不断地飞来好些麻雀,并排站在屋檐上,看上去大约有二三十只的样子,它们的叫声急切细碎,有些特别,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在进行商讨,吵得特别厉害,像是无数的小剪子在虚空里乱剪似的。这一现象,我感觉到奇怪,以前,我是没有见到过麻雀的这种叫法。这种阵势,不得不使我重视,我站起来,想走到它们跟前看看,看它们为什么这样叫。当我走近一看,啊,原来,那麻青色的长虫在庄门边的围墙顶上爬着,麻雀正对着长虫焦急地叫呢!长虫呢,爬在那里好像盘算着什么。这时,我对屋檐上的麻雀肃然起敬,如果不是这排麻雀异常的叫声,我还真发现不了长虫,说不定,长虫会摸索着爬进屋子里,不知会把人吓成什么样子。我一时太感激这些麻雀了。 长虫知道我发现了它,开始爬行了,待我找来一根细长的铁杆子,它已经翻过墙头,到外边的砖沿上了。我急忙出了庄门,把长虫从墙头上挑下来,没等它爬好身子,我又把它挑了一挑,不给它爬好逃跑的机会。这次,我要下决心捉住它,不能让它再藏匿,如果,这次再让它藏匿,会给人带来多大的不安啊。我全身增添了许多勇气,不觉得害怕了,我手里有铁杆子,不就一条长虫嘛。我一连挑了它几挑,试图往远里挑,往空旷处挑。最终,我看它无处可钻了,似乎温驯了下来,无力的样子了,我把它挑在杆子上。我挑着它的时候,它慢慢收缩起身子,缠绕在铁杆上,还伸着脑袋,用豆一般的眼睛看着我,看我是否要伤害它。有人说,打死它,打死它,也有人说,不要打,也不要驱赶。不要打可以,不要驱赶恐怕不行,我总不能听之任之,把长虫当作一只鸡那样,和它朝夕相处吧。 我最终没有伤害它,一来说,长虫是灵物,古老的乡俗根植在我们心中,我不敢对它下毒手,二来,长虫也就是那么一条命,仅仅就是闯入了我们人类的领地,或者说,来你家做做客,并没有恶意,我们一看见就无情地斩杀,那也过于残忍了,想想,还是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吧。 我挑着长虫,长虫始终缠绕在铁杆上,昂着它的头,看着我,一动不动。我走了好一段路,把它放在山脚下的草地里。去吧,到大自然中去吧,不要再来,如果让别人捉住,你的命就不好说了。 我记得我们这里有一个说法,家里有长虫是好事,是什么好事呢?谁也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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