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人物]冤

　高个。胖脸。鼓眼。秃顶。“一把手”。是我对冤的总印象。
　　大家最多关注他“一把手”绰号的来历。
　　撩人的版本说冤是比镇长书记还实惠的林业员，但老婆在城里。在这万人镇的场镇，总有一些女性你眼熟，或者她热眼你。这没有什么不正常。差别只在程度和缘分，还有就是在心底肯不肯说，或以何种方式来表露。缘这东西妙就妙在你有意为之而无缘，想躲却往往避不掉。冤虽为秃顶鼓眼胖脸的牛高马大的壮汉，却正合了一位场镇商店女人的心意。他们一来二去，眉目传情，很快就勾搭了，成奸了。说成奸没冤枉，他野地偷菜也就罢了，后竟大明大胆地不分昼夜地公开化。此事一传扬，就惹恼了女人的在外务工的丈夫，他回来逮了个正着，就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扭了冤右手，冤从此成了空袖筒“一把手”。
　　通俗的版本是说他是回家看老婆，在石头桠转弯处飞虫入眼，摩托车刹车不及而撞了大石头，从此折断了右臂。
　　这些传闻都有些离谱，虽没证据但也没反证，人们就姑且信其有，总可作为一种饭后的谈资，聊以打发那些孤单的日子。因属于同一个单位锅里舀的同事的隐私，我们也就没再刨根问底，只当将信将疑，半趣半奇地束之高阁了。
　　“一把手”就一把手。生活是逼出的，也是炼就的。一把手没难倒他，相反更成就了他左手。他可以左手打算盘，做帐，写字，吃饭，甚至改装摩托车灵活器，也没见过他生活哪方面不方便，但与我共事三年多却从没见他屋里来女人，尽管他和街上传说的××藕断丝连，断臂为谋，忠贞不二，但没眼见也难为实。我见的只是他乐观自信豁达和能干，仿佛什么事都未曾摞下，大家都对他好奇和满意。
　　惟一是他后来工作出了差错。不过按他的理解也似对。过路账这种收多少支多少的东西不用记，只记好结余就行了。可是聪明的冤也许压根就不懂帐，或自作聪明而藐视了财务的规矩，全收全支即使是过路帐都该凭票入帐是常识，这叫帐据相符，还要帐款相符，帐表相符，这几相符是财会工作的基础。可是冤却不以为然，只弄个小本本记录好结余，还自信地夸口说自己收了一万又上缴了一万还记帐干嘛呢，这不等于是脱了裤子放屁吗？理是这理，可违反财务记帐制度，惹得县区局的清查队来蹲点，首先就发现他没帐本，只有票据和笔记本而动了怒，内查外调审核了三月，结果一会是长1万多，一会短几千，最后核定他短款3400元，这在80年代中期可不是小数，这可就不得了，县司法审理后判他监外三年，工作自然就丢了。你说这冤不冤？
　　有人说冤。也有人说一点也不冤。其实到底冤不冤他自个最明白。
　　此后再没见冤。只心存了他点滴的印象。感觉他人不错，好说好处好商量，经常乐呵呵的，也没为难人麻烦人碍眼人，是个和乐通融随和的智才。我称其才，是包括30年后的如今还时常在老城的地摊支招或下象棋，棋风也不减当年，更有了柔韧，仍自信乐观，也不显老。我虽没上前招呼他，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但我一下回到了从前，想起他那次参加全镇象棋大赛获得冠军的奇趣。
　　那时我从优越的城郊乡因撤并而调至龙镇，首职任团干，首事是抓好国庆庆祝中的几项文体赛事。象棋赛方面我们运用了数学的2的n次方原理以简化赛程，这样单淘汰下来一律剩双数。推荐报名者8人，后增至10人，赛前区中学又来了2人，这样如再有2人就好了。我去一楼角上拉出了镇一把手田书记，他平素棋不错，他谦逊称忙但心里还欢喜。还差一个咋办？有人说冤行，他行吗？没见过他下棋。有人高喊，冤，你缩在屋里干什么？冤从窗户伸了下头说忙啊顾不上啊哪有这心思。田书记见状粗话出来了，戏道，“忙你妈锤子!来。龟儿常赢，老子今天要翻本！”另一个组织者文化站唐站长也上前去拉他，才凑够了我们所需的数目。
　　8张桌子排开。一声哨响，大赛开始。各桌不见枪炮风烟却见心斗，象棋赛的是智慧的博弈往往更残酷。冤极平静，如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如程咬金半路上杀出来。田书记赛了两轮后就下场了，既败了也的确有事了。冤的脱颖而出令我们大吓：他居然入半决赛，入决赛，荣获了冠军！
　　这真是奇迹。原来冠军是这么产生的。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冠军居然是最后一个报名，且被硬请的“凑数”。当我代表承办方亲手给前三名发奖时，我满眼都是惊恐和莫名，也渐生了诸多的感慨：这些就是代表全镇1.7万人的冠亚季军么？尽管他们都是我敬重且经历了严格博杀而胜出的中老年棋手：龙镇集体商业总店店长兼理发师赵三中，国营道班驻龙镇班长姜二文，镇林业员“一把手”冤。三个人胖胖的，壮壮的，满眼陈腐，面带慈善，然而却个个胸藏十万兵。他们的强项分别擅用车、马、炮。赵擅长使双车，姜多用双马连环，冤总是落底炮加车马。实说，酷爱象棋却无缘参赛的我受到了深刻的启示。因使命和职责，我还负责了乒乓赛，篮球赛，晚上的镇剧团演出和电影组织诸项目。这一天可真忙。将载入龙镇文化及我人生的史册。
　　冤是棋界暗藏的高人。不然他何以那么一鸣惊人和出手不凡呢？赛后的翌晚，田书记不服气，冲左手夹碗笑笑来食堂吃饭的冤说，老子不信你三头六臂双脑筋没闪失，晚上在坝子我们挑灯夜战三局如何？冤说好嘞嘞，晚上我肯定不忙了，奉陪奉陪，只是输了别再凶巴巴冒火哈！我们以前知田书记的棋风是硬气而擅长阵地战，顽强，对手戏称他“牛筋长”，“棋命大”，“掰不倒”，常有起死回生和绝处逢生的多种暗藏的杀手锏。晚上复赛结果我不用说了。大家热切关注了这对一把手对“一把手”的独善其身。冤故意或大意先输首局，给田书记了点甜头，后全胜了两局，让真正的一把手田书记口服心服。后两局冤照样使用了他擅长的落底炮，即使弃子丢子也做成了绝杀。
　　冤今又出现在棋摊，我没上前去打扰他，只静观其棋局。虽过了几十年，却仍见他脸上自信的光芒，尤对象棋的酷痴，实令我深思。我想，也许他就靠了这小小的象棋，支撑了自己顽强的生命，演绎了自己不屈的人生。甚至对他来说，象棋就是他的全部。我也不必问冤，你冤不冤？而只在心里意味深长地说，冤，你潇洒自在的人生，就是你潇洒自在的棋局。（2011,9，22晚新居）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1-11-5 00:4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