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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乡村的记忆

2021-12-23叙事散文张红华

童年乡村的记忆离乡数百里,一晃荡,十余年飘然远逝。故乡那条清亮亮的倒水河,却每每在夜阑人静时分,悄悄地,悄悄地,淌进我酣然的梦乡,濡湿一片,缱绻的乡情就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青草一样疯长着。思乡的心事重了,也就杜鹃花如落霞一样,碧草染天涯一样……
童年乡村的记忆


离乡数百里,一晃荡,十余年飘然远逝。故乡那条清亮亮的倒水河,却每每在夜阑人静时分,悄悄地,悄悄地,淌进我酣然的梦乡,濡湿一片,缱绻的乡情就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青草一样疯长着。思乡的心事重了,也就杜鹃花如落霞一样,碧草染天涯一样繁密地疯长着,一人多高的杜鹃花、野艾、杂草样遮掩淹没了自己。醒来,一轮明亮的月亮挂在窗棂外的天空,顿然人生的一路萧萧风雨全止息了,一切纠结于心的全然放下,只依稀听见倒水河在数百里之外,于一碧如洗的蓝天下,广袤无涯的大地上,深情地呼唤着自己。那一日日倒水河畔的日子,就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记忆里,很早我就看见大人们在青青的草地上垂钓。倒水河河水深浅各异。黑岩下的深处,水流绿幽幽的,打着漩,湍急成涡。沙滩浅处,仅齐腰深的水,清澈见底,滑溜溜的河石间,水草上,一群群的鱼,活泼泼地游来游去,在水的清静中闹世界。那时鱼在清水中随处可见,多得数不胜数。垂钓的人,往往收获颇丰。竹园里砍一竿长长的青竹,削去枝杈,系上鱼线鱼钩,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钓了。水中游来游去最惹眼的,只筷子的一半长,银亮亮的,有的身上长着花纹,乡民取个土名叫“参子”。参子一钓就是一碗,放在油锅中一炸,用来下饭,清脆爽口,味道好极了。垂钓的人多数喜欢钓参子鱼。青草地上一站,湿湿的河风一吹,心绪就空阔惬意了。白云在山头上舒卷着,探头探脑地悠闲着,有滋有味地看人垂钓哩。手中的竹竿一甩,钩上的蚱蜢随线在水中漂流,人就慢慢拖着竿子,诱参子鱼来吃。鱼一抢食,竹竿就闪颤着,凭手感察觉鱼吞食了,往岸上一甩线,银亮亮的参子,就被甩到沙滩上,翻跳几下,就老实无奈地躺在沙滩上,待人去捡入木桶。乡民把这种钩法叫“耍参子”。钓技熟稔的,甩一下线,就甩上岸一条参子。不断甩线,不断就有参子被甩上沙滩。一支烟的工夫,沙滩上就一片银亮亮的参子,一捡就是半桶,可下饭几顿。远方绵绵青山上一片片的杜鹃花静静地开,撩起人灿烂如霞的遐想,心驰神往,童年的我,常常一脸稚气地站在河畔青草中,凝着眸子,看大人耍参子,参子不断被扯起,甩在半空中,在阳光中顺风翻落到沙滩上,我羡慕极了,一看半响,有滋有味。湿湿的河风掀动我的衣裳,小小的我,看着河水默默流淌,就纯真地想,自己要耍半桶参子,母亲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脸上笑成一朵菊花。那时,我站在河边,眺望龟峰山上那一片杜鹃花绽放落霞似的芳华,心事亦如落霞一样铺展在岁月苍茫中。

八岁的时候,砍了一竿毛竹,乐颠颠的,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简陋鱼竿。像一只云雀,我哈哈地笑出一串稚气的笑声,响在的古槐树枝叶间。货郎担摇着鼓吆喝叫卖到祖屋门口,知了声声,颤颤地在高高的树上叫出了我的欢乐。蹲在鸡埘门口,摸出几个鸡蛋,跑出门去,叫住货郎担,用鸡蛋换了鱼线鱼钩。货郎一声声吆喝着,在深深的小巷中渐行渐远。我坐在祖屋门前长长的青石条上,旁边一棵杜鹃花正红艳艳,美而不媚,不失清纯诗意地掩映着我少年的脸庞。那棵杜鹃是鄂东一带野生的,遍田野而零零落落地生长,母亲尤为喜爱,挖了一棵栽在自家青砖瓦屋前,红红的喜庆氛围四溢,似乎可以照亮乡村茫茫的日子。母亲吃饭或闲暇时,望着那棵杜鹃花,每每会舒心地微笑。而我也喜欢在那棵杜鹃花旁忙活少年时代的趣事,童童稚稚地笑。那天,小心翼翼系线系钩子。那时,我如村人一样去土砖厕所里掏蛆做鱼饵。静静潺潺的河水沙滩上,我终归可以垂钓了。一蹲一晌午,不挪窝,流一额头的汗,胸前背后更是大汗淋漓。我却只耍起十几条参子。太阳暖暖地照着,沙滩漠漠腾着雾雾的气。我焦躁地往钩上穿蛆虫。脸憋得通红。铺天盖地的洁白沙滩上,四野空旷,鹭鸶一团白,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悠闲的步子。翠鸟一声脆叫,急扇着翅膀定在半空,猛然敛翅,俯冲而下,在清亮亮的水面衔一尾小鱼,又拍扇着小巧的翅膀,眨眼间掠过水面,栖落在一团绿云般的依依柳树中,去享受鱼的美味去了。白云在蓝得一片空阔的寂寞中,舒卷着优雅绰约的姿态,纹丝不动。河水没有理会我的烦恼,顾自默然地潺潺流淌。天地间,四顾茫茫飘渺。蛆虫一穿就破,黄屎流了一手。一连几次都这样,烈日炙烤下,就勾着头沮丧了,郁闷着,孤零零的。唉,想让母亲开心地笑成一朵菊花,还这样难得而烦人哩!

提着渔竿,扫兴地往回走,一路踏着沙子滕飞着。一抬眼,槐树好高呀,在半空中虬着青枝绿叶,蓊蓊郁郁。槐树下,一男人在安闲地垂钓。斜卧在绿茸茸的草坡上,钓一晌都不累。扯了一棵酸草放在嘴中嚼着。我惊奇看他一连钓了几尾鱼,都不用换饵。乐颠颠地跑过去。定睛一看,在湿湿的河风中怔住了。是三爹,怯怯不敢近前。三爹四十多岁,是一条光棍汉,住在烤烟叶的烤房里。听说早年他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但他赌博输掉了一幢青砖瓦屋,妻子弃他而去。从此他住在了队上烤烟叶的烤房中,过着光棍汉寡淡的日子。常常一个人饮酒,晕晕的,就倒卧在旷野杜鹃花丛中的柴草中睡过去。杜鹃花掩映着他的醉态,他呼呼大睡,还一脸痛楚悲戚。好多次,他提着一瓶酒,走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趔趔趄趄,摇摇晃晃,终于一头栽倒在路旁一堆柴草中,在露天地上睡一夜,第二清晨,提着筐子捡猪屎的人,走到柴草前,柴草中蠕动着,捡猪屎的人吓一跳。伸锄头拨开柴草一看,是三爹。日子清清还是一样静静淌过。三爹苦得一脸皱纹了。我们小伢们常去给他捣乱。趁他低头在灶前烧火,顽皮的我,在门外一把关住了烤房的木门,撒腿就跑。烤房内浓浓的青烟,呛得他连声咳嗽。我们乐得笑弯了腰,在青草地上打滚。一扭头,三爹提着锄头撵来了。我和几个野伢子,吓得一溜烟兔子一样跑远了。回想起一幕幕,我就怯愧着不敢走近三爹了。现在,他居然在静静地钓鱼了。我呆呆站了好久。三爹一坐下来,就静静地眺望远山地杜鹃花,深深地想心事。爹望了我几眼,嘿嘿笑了,一朵皱纹笑成一朵风霜中的墨菊。我脸皮在太阳照耀中惭愧而涨红了,勾下头去,使劲踢着一蓬狗尾草。

日影飘移,河滩寂寂。一群喜雀在槐树上扎堆儿,叽叽喳喳,在青枝绿叶中闹出一片热闹。抬眼远望,太阳亮得晃眼。小小的我,心绪空荡荡的。想耍几蓝边碗参子,让母亲高兴一回,这样难呀!三爹是用啥做饵钓鱼呢?我望着一条弯弯的小路,白云飘带一样在山坡绿草间穿行蜿蜒,飘向莫名的远方,闷闷地琢磨着,四野一片茫茫然,放眼尽是绿草在风中嘿嘿地笑了。我扭头盯着他望。他伸出枯瘦的手在向我招手。他被远处的圆觉和尚惊醒了。我怯怯地走了过去。他苍老着声音说,坐下吧,看我怎么钓鱼,留心学着。我卧在青草坡上。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像他已忘了我关他的烤房门让烟呛得他流泪。他淡然地笑着,一脸亲昵。他手中的鱼竿闪了一下,使劲一扯,钓上一尾满身是花纹的参子,在草丛中翻腾着。我蹿过去捉住了。再看他的鱼饵,竟然不是蛆,是一只白白胖胖的虫。我嗫嚅道,你这饵是啥虫。他得意地一笑,扯一根草在嘴中契牙,说你还关我的屋门不?我赶紧说,我再也不关了,我那是好玩,我稚气的声音在湿湿的河风中飘逝了。他又嘿嘿笑了一声,说,那你叫我一声三爹。我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三爹——”,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一枝长长的柳枝在风中摇摆着。三爹笑得颤。又扯上一尾参子,在阳光中一闪,就落在了青青的河边草丛中。我欢叫着跳过去,帮他捉住鱼,放入水边的鱼篓子。三爹仰头嗬嗬地笑着,我拿锄头撵你们也是逗你们玩呀!我心中的紧张彻底放松了,哎,胡子拉渣的三爹也像我们小孩一样,觉着好玩呀!乐得在青草丛中一滚。翻身趴在三爹身上,呀,你拿锄头撵我们,吓得我们脸上寡白,心跳得像兔子蹦。三爹嘿嘿笑着,眼都笑眯了。我一望水面的乳子不见了,猛地是沉入水底,肯定有大鱼咬钩,便伸手握住他手中的鱼竿。猛地一拉,竿子弓起来,鱼线拉得绷直了,鱼真的很大,我拉不住鱼竿了。三爹一惊,双手握鱼竿,猛地用劲,河水一翻,一条草鱼哗地一声翻腾在河浪中挣扎,鱼尾击水,啪啪直响。俩人拉着鱼竿,心中又发颤。借三爹的劲,我猛力往水面扯,鱼头露出,喝了几口风,再扯,鱼果然软了,气息奄奄露出虚弱。两筷子长的一条草鱼,拖到岸边,已翻了白肚皮,只有全身无力地拍着尾巴击水而已。三爹说一声握紧,就松手跑到水边,手指一勾鱼腮,提起了草鱼。哇,这么大一条草鱼。从鱼钩上脱出鱼,三爹已笑得一脸酡红。提着鱼举在眼前,三爹偏着头左瞧瞧,右瞧瞧,爽朗的笑声在湿湿的河风中飘了很远,河两岸的人都朝他惊奇张望,羡慕不已。三爹乐呵呵地笑着,说今天有这条鱼就有了,今天不钓了。他提着鱼,就顺着草坡朝他的烤屋走去。我提着鱼竿,尾随其后。水牛黄牛在河滩上哞哞地叫。鹭丝鸟还在水面低翔。乡村一片祥和,一片诗意,一片纯真。

我每每想回童年的故乡走一走,散散心,放下那些曾经伤痛的往事,沉沉静静地走在每一个日子中,更加懂得珍惜自己。

[ 本帖最后由 张红华 于 2011-8-18 15: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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