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旅行

变身旅行


　　街道两边，那大片薄愁的绿，浮游半空。我被一种脱逃的梦幻牢牢抓住，浑然忘却之前蛰居的地方。我解脱了沉重的肉身，变身为一缕空气，或者一个穿越时空的灵异之物，飞往没有拘束的未来。 　　这么想着，窗外的树木和田野闪过。车子在跑，像流水，朝着南方穿行。全身的筋骨开始活络。感觉身上包裹的一层外壳，隐秘的、细微裂开着，近乎听到散落的响声。像飞临天空的飞机，张开的翅膀。车子的滑翔中，离开了现在。为了赶到山上。朋友说：不能等了，要赶上时间。中午之前，要到达山下，找一家旅馆住下，然后登山。

　　路上，太多的车辆奔跑过去。出发之前，我想到身体内部的黑暗像一个牢笼，默念着：若无一片美丽的风景陪伴，一个人孤独的旅行，是不是万事皆空了呢。我背着一个背包，和一个年老的旅行者对话。他说他在他的有生之年，计划走完中国土地上的几座著名的大山。我想他怀揣着某些遇见的奇迹寻求和山的际遇吧。我觉得自己轻飘着，仿佛能被一片羽毛带走。“一个人会被云彩带走吗？”我低声问自己。在一个从未谋面的地方行走。在一瞬间恍惚的孤独中，回到过生命开始降临的时候，觉得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吗？是为着什么到来的呢？就是为了一座山，一丛竹子，一个眼神吗？好象又不全是。

　　我终于来了。步行在通往山体的道路上，一个人轻柔的呼吸。一个人从城市里出来，奔扑一座山。忽然就想起了我是“抵达生活的旅游者”。喧嚣的市声在我的身后。一个在我熟悉的名称中，躺卧了很久的城市。仿佛一个人，在我的内心潜藏了很久。假如允许我变成一只蚂蚁，允许生活的道路按照自己的梦想变化。那么一个人的生命好象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或者，到这里来旅行，就像一个人的变身。领略一种人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倾听。倾听是一种交融，也是人与人关系切合的影照。那不是人最自由最富足的状态吗？一个人走过一扇扇开着的玻璃门板的店铺，恍然还有重生的情景。从那家店铺里，我买了两件短袖衫。那就是一个裸露的夏天了。我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从人口密集，街道纵横宽敞的出口，流出这个城市。

　　和朋友并行在山道上，忽然想到电影《伊豆的舞女》。那山间的小屋。一行艺人，和一个独自旅行的学生，如此邂逅。那么，人和自然，人和人，都应该是一种天然的邂逅。在草木茂盛的山路上行走，每一个人是不是都会因为厌倦嘈杂无序的生活，像一只小鸟飞临他心目中的大山呢。

　　一片淡蓝的雾若隐若现着，占领了幻觉。前夜的梦，还忽然呈现云遮雾罩的庞大的山体。现在，它就在眼前，在行走之中。这个山体忽然滋生了更多神秘的慰及心灵之感，又莫名的害怕一切都会从眼睛消失，几乎不忍去抬眼去看。覆盖在无边坡地上的植物，在浓郁水雾的润泽下，极其娇嫩。零星的花开在山道上，清洁而灵性。“这就是与它们相遇了。”默然想着昨天怀想的沁人心脾芳香，并将它们与眼前的含翠吐绿比照着。有一种恍然，莫非前世与今生，如出一辙。陌生之间，相互转换。让我对这纯洁的色泽，心生怜悯。一心觉到，不能太多惊扰它们安然于这个午间的美丽。

　　见着山川陆地的千姿百态。想着之前前方的等待，像雨水催开的花朵。真的面见了扎身在山体上的大树，内心犹如流水轻微地穿过，五脏六肺清洗得，一阵阵地颤栗。在等待中到来的绿色叶片，在蜿蜒的石梯山道上，那么触目惊心。我小心地走着，眼睛里浮动着各种游离的色彩，竹子和攀爬在石壁上的藤蔓，像变身的灵异之物。它们的灵魂仿佛要潜伏到我的身体里。那么一种光鲜而生动的美，突然在微风吹过来时，一同摇曳，形成一种席卷我内心的风暴。

　　这个久赋盛名的山，一些道教的建筑，古朴、圆润，如上帝的恩赐。那各种流溢的植物色彩在视觉中流淌着活动着，甚至让我产生了一丝不安，担心某些不适宜的动作伤害了它圆满的美。竟然会觉得这也是和早年某个梦想情景的重逢。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我们每个人都想年轻一点，你也是。那令我燃起重生的欲念。

　　我边走，觉察着它的陌生，远离城市的野外。而自己的知觉一面靠近着眼前的一切。覆盖着浓荫的深林，深绿的，像一切来自更原始的远方。我想着，一个人消失在一片湿漉漉的森林一样的山间。外界无人知晓。大约只能听到鸟的叫声。在一路寂静而辽源的时间空间内。有一个朋友，可以看见我，听到我。我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了着落。

　　从山的一侧登顶，一小块平整的地方，横七竖八的生长着树木和藤条，站在山顶拍浓雾遮蔽的峡谷，那些弥漫的云烟，丝丝缕缕，几乎让人无法觉察地飘动着。这时，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也突然从登顶的小路上冒出来。我们请他照相。在一个树身上，我和我的朋友滩开手掌，交叠成一个图案。我们自己拍下了手与手和树身的贴紧。在濡湿清凉的空气里，我听到了几声鸟鸣，像从肉身中发出欢愉的呼喊。 　　傍晚，下了山。一条宽敞的院子，树木分布在其间，高大，挺拔，浓绿庇荫。院内摆满了木质的桌子，四周放置着白色塑料的椅子。我们会在这里吃饭。晚餐，在清凉的氛围中，一边享受美味可口的饭菜，一边谈论美好的事物，令人宁静而心驰神往。我想起来路上，看见过一群鸽子在一条高架桥上飞着。桥下的车辆在缓慢地通过。桥一侧站立的树，垂下巨大的叶片，在太阳下叶子翻卷到一起。我想象把一枚翻卷的树叶打开，就像打开整座白天的山，它的腹地是一个小小的王国。在我现在的写作中，溢出一些幸福时光的味道。

　　宿到旅馆中，依然感觉到山上青翠的枝叶姿态与色彩，像在无声的挑逗。身体里埋藏了很多需要往外释放欢乐的能量。整个人躺着，退掉了空间的视觉牵累，生机勃勃的植物幻化出微红的光在浮现。那些光里，有轻柔的呼喊灵魂的声音的出现，来自在身体最深的部分，仿佛孕育了一缕缕要燃烧的火苗。闪烁的火苗里，出现一张四方的骨骼分明的美丽的面孔。令人混淆了想象与现实。从皮肤沁出的汗水，映照了微红的光泽，光泽却像一条流动的水起伏荡漾。一会而功夫，就把人葬身于美丽的童话幻觉中。

　　房间里，依稀听到流水的响声，以为来自山上，并弥漫着濡湿灵魂的味道，那是渴望闻到某种记忆中香味的嗅觉。那一会，感觉到皮肤下面血液都在加速流溢。这自然寂静而丰茂的景象可以把人融会到它庞大的身体里气息里。生命那么的轻盈和潮湿，带人循环往复在一种近乎梦幻的景色之中。其实，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和人相逢，最美丽的景况不也是不停地寻找自己的风物，和它们内在的生机，蓬松地充满着愉悦的心声。于是，再一次回味着，山道上卖小吃的、小装饰品的，留下那些带着旅行帽的人脚步声。他们购买到自己手中，以便在未来的某个时候，留给自己一次怀念，再次沐浴此情此景，或者重新进入一次返老还童的梦境。而我手里存下的，那枚圆圆的石子，也就成了自己与一座山魂魄交融的圆满。

　　早晨。馒头，白米粥，一盘咸菜。这早餐画面在一张照片里记录下来。它们成为一种告别的仪式。一切的景象还在脑海里旋转，并没有散去。直到走出一扇大门，强烈的太阳光轰然到来，一直沉浸于内心的我，忽然惊惧这眩白之光，瞬间带走灵魂的沉醉，我将重新变回原来的自己。脚步没有办法停下来，要穿过眼前的石子路，我发觉，背后的都在缓慢地消失，脱离身体，或者成为真实的虚无，而对于虚无，我将消失。消失到它们独立存在的一个空间里，成为一种永远的梦境。
　　　　　　　　　　　　　　　　　　　　　　　　　　　　　201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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