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一点

　　汉字很怪，两字合一，便有新意，比如心上载秋，即成愁字。轻叹一声，秋才至，就乱了心绪。
　　大概是习惯了在夏日里的夜晚，打开窗户享受子夜的清凉，一直喜欢裸睡，就在秋初临的那一夜，当我感觉到身上有些冷时，睡意朦胧的慵懒却让我不愿意动身去取被褥，一时贪念，天亮时，鼻子就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口干舌燥，头晕眼赤，眼见得是感冒了，而且是很重的感冒。
　　从春到夏半年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感冒过，也没有觉得过一点点不舒服，似乎我就是个铁人，而在别的人的眼里，我也真得成了铁人。每天早早来到学校，打开电脑，浏览一下论坛上的贴子，尔后应付一下同事的请求，因为自己打字快，同事常请我打资料，尔后，备课，上课，管理学生，心有所悟，便成文字。闲暇下来，上QQ，与朋友聊一聊，问候一下，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且按部就班，从来没有耽误过一天上班，生活平淡而又富于情趣。可这感冒一来，我的心突然就懒了，懒得我都无法看清自己。
　　QQ签名改成“累了，倦了，休息一段时间”，我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是我自己想偷懒的一种借口。QQ是我与文友交流不可或缺的工具，自2006年开始写作以来，我一直以勤奋来标榜自己，且小有收获，而这一感冒，就这么突然地，心散了，人懒了，不想动，班倒是坚持上，可来到班上，看到一切都觉得烦。打开电脑，不愿意敲一个字，QQ留言一大堆，竟然一条也不去回。论坛好久没上了，自己不想写，也不想看别人的文章。其实想想，自己写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不清楚写作是为了什么，有时想想，写了又如何？况且，能真正写成名的又有几人？
　　于是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卧床休息虽然不能，但到了单位，东转转，西游游，与同事绊几句闲嘴，逗两句笑话，得过且过也算是一天，可没过三天，我又烦了，连话也不愿意说了，说来说去，不过是谁家的婆婆没给儿媳做好饭，或者谁家的姑娘又跟嫂子为了一件衣服吵了嘴，要不就是议论某某的为人不怎么样，或者某某干起工作来不要命，连家也不顾，傻子一个……满嘴里跑的全是疯子精神病的事，只有嚼舌头的是最精明的人……烦！
　　烦得要命！竟然想人活着究竟图个啥！
　　突然地，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灵动，似乎生命里不可或缺地在我记忆中萌动着一个梦——回老家看看！
　　其实我已很久没有回过老家了。父母早已过世，哪怕有个冷锅凉灶，也算是我的一个念想啊，可是，除了一座空旷的院落和三间土屋的地基，余外再也没有什么了，院里的几棵榆树早被哥哥刨了盖了房，那棵枣树，如果还在，现在应该结满了枣子，且开始红圈了，可我知道，那棵枣树也早成了我的梦中的影像，如果现在回去瞧，只怕是除了满院皆草，便是虫子的天下了。
　　但我依然想要回去，只是因为烦！
　　于是，我便真得回老家了。
　　头虽然晕，但回家的路是在心中的，一路之上，脑子里极力寻找着有关秋的诗句，想安慰一下自己，可随口吟出的，不是“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就是“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日明中”，再者就是“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徒增烦恼，索性不想。
　　到了家，嫂子正在家里忙着剥棉花桃子，见我进来，嫂子倒是很开心，连忙迎我进屋，听我说话鼻音重，忙问是不是感冒了，然后去厨房熬姜糖水给我喝，说比吃药灵多了。虽然我不大相信这种偏方，但不忍拂逆嫂子的好意，她要熬就熬吧，我想出去转转。对嫂子说了声，嫂子便问去哪里，我说去地里，嫂子死拦，言说地里燥得要命，你这身子骨，多年不下地了，再被风闪了，感冒会更厉害，我说不碍事，硬是去地里了。
　　先到了父母的坟地瞧了瞧，一场雨把坟浇得很湿，上面长满了杂草，我很仔细地拔着，一边拔一边悄悄与父母说话，我说我的烦，我说我的生活不如意，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我说不知道我每日里做事是为了什么，草一点点拔下来，我的话也说尽，心里反而渐渐静下来，或许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与父母说说话了，觉得轻松了许多。草拔净，站起身子，看地里的庄稼已经初见收获，不知谁家的高梁红通通的，这年月种这个的极少，左右不过是为了解解馋，蒸一锅粗得划嗓子的窝窝头吃，再者就是用杆穿一些箅子盛馒头，或者用杆的头部做成炊术刷锅用。那边是玉米田，早结满了棒槌似的玉米上挂着红红的胡须，此时若掰几个煮煮吃，当是最鲜美的，别急！红薯地里的秧子爬满了，透过密密的秧苗，可以看见隆起的裂缝，那里面藏着的就是红薯，不用挖出来，只须拾一把柴，在红薯秧底下掏一个洞，点燃柴，烧一会儿，然后焖住，该干啥就干啥去，回来后，再挖开，喷香的红薯便让人馋涎欲滴，哈哈，还是别急，看前面的花生地里，那么旺盛的秧苗，下面准是饱满的鲜花生，若是拔几棵回家拿咸水煮了，谁又说不是最好的下酒菜呢？
　　我的眼睛目不暇接起来，正当在心里咀嚼着种种美味时，旁边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时的玩伴阿志，只是我差点不敢认他了，怎么那么老啊，与我同岁，可头发却白了一大半，他乐呵呵地与我打着招呼，我走过去，与他聊了起来，他似乎跟小时不同了，变得爱说话起来，我们扯东道西，说着小时一起洗澡，一起拔草，一起偷秋的事，我突然问他：“一年年的，种了收，收了种，你烦不烦，这么单调的生活……”他呵呵一笑，我不知道他那种笑里的含义是什么，只是听他说：“咱一个普通老百姓，可不是种了收收了种么？日子就是这样啊，不种就不收，收了就得再种，总不能闲着啊。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呀，种的时候累是累了点儿，可看着庄稼长得好，心里就美滋滋；收的时候呢，更高兴，把累也就忘了，一年又一年，人活着，不都这样么……”
　　我惊异于他小学文化程度竟然能把世事如此看开，同时我也为我的烦而汗颜，我没敢对阿志说我的烦，只是细细咀嚼着阿志的话，是啊，总不能闲着，人活着不就是享受一个过程么？世事轮回，没有了这个过程，我们又如何能体味到生活的忧，生活的喜呢？其实世间万事大凡如此，有些事，没有必要去问结果，比如人最终都要死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会死，就不活着么？
　　看阿志忙着在地里干活，不忍心再打搅他，便与他告别，阿志顺手掰了几个棒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没言谢，自小的玩伴，不用客气。阿志又说要我等一会儿，去拔花生给我，我知道老百姓的日子大多不富裕，不愿意让他过多破费，便推辞，然后回家。
　　嫂子已经把姜糖水盛在碗里盖着，见我回来，逼着我喝下去，不一会儿我就出了一身透汗，说也怪，身上立马轻松起来。汗下去后，嫂子早已经把棒子煮好了，我啃了一口，鲜！一如小时候的那种味道……
　　我突然笑了起来，嫂子疑惑地看着我，我本不想解释什么，嫂子目不识丁，又如何能懂我的感受呢？但又怕嫂子多心，连忙岔开话题：“想不到，秋说来就来了呢……”嫂子也笑：“看你跟个孩子一样。可不是，真想不到，日子快着呢……”
　　我摇摇头，怪自己瞎折腾，继而又笑：真想不到呢，这个秋天里，我的一点秋心，竟然用“想不到”来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