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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此心安处是吾乡

2020-09-17叙事散文李立红
此心安处是吾乡莫名地就喜欢花,无缘无故,特别是草花,小小的,聚群的,见一个爱一个,比如蒲公英。我的家乡把蒲公英叫婆婆丁,它还叫黄花地丁,第一个名字朴素,可能和婆婆有关,第二个名字形象,如同看到黄花开满地,为裸露的地方打个好看的补丁一样。在东

此心安处是吾乡    莫名地就喜欢花,无缘无故,特别是草花,小小的,聚群的,见一个爱一个,比如蒲公英。   我的家乡把蒲公英叫婆婆丁,它还叫黄花地丁,第一个名字朴素,可能和婆婆有关,第二个名字形象,如同看到黄花开满地,为裸露的地方打个好看的补丁一样。在东北,这个小补丁一年三季开花,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真是惹人怜爱。   一  印象中,蒲公英属于春天。   它是早春的信使,在万物还懵懂的时候,它用点点黄花,四处传送大地复苏的讯息,无疑,那是小道消息,窃窃私语的,好像搬不到台面上。于是,花开得也胆小,匍匐地上,像怯生生的小丫鬟,事事留有余地,不像牡丹、芍药开得满而盛。蒲公英常常是被人忽略的背景,好像郑重地准备了一大段的开场白,最后正式演出时,却被通知不上了,就这样,也没见它耍脾气,找谁论理。   蒲公英多半是童年的玩伴,那时看到的不是花,而是种子,那个蓬松松的头,吸一口气就能吹跑的毛毛。长大了,很少有人再提起,它似乎是天生被忽略的坯子,注定是当背景的料,是专门为突出别人的高大而生的。   有个场景多少年了,一直记忆犹新。那还是操场尘土飞扬的时候,一天清晨,路过那里,看见两个不起眼的小女生坐在跑道旁,轻声地说着什么,她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一大片蒲公英,正肆意地开着,在晨辉的映衬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我突然被眼前的美惊呆了,被它一下子灼痛了眼睛:美,竟然可以这样不经意!   我远远地站在路边,猜测着她们在说什么,是说“碧云天,黄花地”吗,还是在说“豆蔻梢头二月初”?不管说什么,她们的心情一定和这些黄色一样透亮,和这些花瓣一样无尘,和这些生命一样云淡风轻。   黄花与年少,是如此相配,就像古筝与高山流水,就像蝉与夏,让人怀思久远。我不知道,那两个背花而谈的小女孩的细密心思,隔着经年的沧桑,在拾级而上的光阴里,发芽了否?   世界注定是由强者主宰的,但世界的很多细腻的美,是由小小的弱让度的,是由柔柔的善成全的,它们各行其是,有各自的生存之道。   突然,有泪盈睫,心里某个久未被开启的地方,倏忽间被触动,刹那间好像懂了什么,却一时又说不清,内心悸动,却无以名状……   二  最近才觉察出,蒲公英一直都在开,一波接一波,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从哪里出其不意地冒出来,让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春花还是夏花。   这个认识源于一个发现。几天前,早自习,随意望向北窗外,立即被草坪上的蒲公英吸引了,黄色的小花不均匀地镶嵌在绿草上,昨夜的泪珠还挂在脸上,花瓣薄薄的,像伶牙俐齿的孩子,却本本分分,不张牙舞爪,让人心里安稳、不起刺的那种。心,瞬间柔软得像刚弹好的棉花。   迫不及待地走出教室,这里是阴面,光照少,比别处的季节感来得晚。这些蒲公英开得正旺,当阳面的蒲公英早已花落结实的时候,它们才开始青春期,显然是晚熟的孩子,像家中的老儿子一样,却丝毫没有被宠爱的富贵气,不骄奢,不做作,却以群体的名义,为初夏适时地制造出一种迷离的场,很负责地为夏讴歌,不用谁监督,更不用谁发号施令。   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可惜,都不如我看到的美。是的,很多时候,美只是一种感受,无法真实物化,或者说,物化了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想,蒲公英是任性的,除了冰天雪地的冬天,它们都在生长,绵延不绝,以小而薄的身躯,支撑着一个大家族的传承。它们的一辈子也应该是得意的,按时开花,适时流浪,比起一辈子生活在一地的人来说,它们是有眼界的,是见过世面的。世界虽然薄情,它们用灿烂的黄色表达深情,用飞翔来表达温暖,虽然它们不是玫瑰,不是百合,但它们也一样温软可人,不管人们是否在意它们的存在。   三  生长在校园的植物是有福的,无人践踏,受人爱戴,跟着身边的树木、草坪享受专属的水分滋养,像珍养的宠物,养尊处优,生活得悠闲自在。   那天,去一个景区,因为春旱严重,除了特意养的花卉外,其他地方因为缺水,几乎寸草不生,我却在一块坡地,意外地发现一片蒲公英。在裸露的地上,除了去冬干草外,唯一的植物就是它们,虽然长得有些干枯,却都开花了,星星点点的,像上帝遗落下的黄手帕,负责任地点缀着这片干涸的土地。蒲公英有点小,有点不入流,开得却一点不含糊,也不节外生枝,那么细腻,那么郑重,像有条不紊一口气写到底的论文,不拖泥带水,一瓣一瓣清晰可见,简约、节制得如一尘不染的良家女子,读着它们,可小鸟依人,也可山河宏大。   行人为图方便,走出了一条小径,就在上面,还有它们没心没肺地笑。踩在脚下的花,是不是很疼?但我没听到它们呻吟,尽量保持队形,开成一片,琐细繁碎,像藏着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似的。   它们的秘密我们不知,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示人?实话说,很少有人把蒲公英当花看,即使看,也会觉得它们太过平凡,简直是乱开一气,成不了什么气候,兴不了风浪,整个生命像闹着玩似的。   我倒是很喜爱它们,觉得蒲公英最接地气,有人间烟火的味道,不是惊为天人的仙女,而是俗世的小物种,是真实可亲近的、可与之耳语的花,当然,也可作为闺蜜,耳鬓厮磨。幸福都是悄悄进行的,从来不用敲锣打鼓去炫耀。   这盛开在干燥土地上的小花,是对我成长的邀请。套用央视读书公益广告的词,就是与之相伴的每一分钟,都是对我人生的最高奖赏。   四  没吃过蒲公英,也不知道它能吃,在先生得病以前。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病,就是胆上有几个小囊肿,不大,待观察。学药学的弟弟知道后,安慰一番,告诉先生,春天吃点蒲公英,对身体有益,查了一下,李时珍的《 本草纲目》说蒲公英:“解食毒、散滞气、化热毒、消恶肿、结核、疗肿…… 乌须发、壮筋骨。”于是,每年春天,都四处为他挖蒲公英,洗干净,凉拌,虽然有些苦,但那几个小东西没长,也许有它的作用吧!   在采集蒲公英时,最不喜欢的是结有果实的,就是《诗经》里说的“首如飞蓬”的飞蓬。小时候最爱玩它,采一大把,吹得毛毛漫天飞,每飞一次,就把种子撒向西面八方。蒲公英像吉普赛人一样,酷爱自由,它不甘心被束缚,有点不安分,不愿意固守田园,世界那么大,它们得去看看,如果一定把它圈养,让它规矩地绽放在富贵人家,反倒是埋没了它灵魂里的那点顽皮而野性的俏丽。   去年清明,家人回老家祭祖,在荒草遍地的祖坟那儿,长满蒲公英,宛如祖先笑见游子归来的欢颜。一家人在坟前祭奠,告诉祖先近几年家里的大事,征得他们的认同。儿子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仪式,却一点也不违和,和别的亲人一样,面对不曾谋面的先人,涕泪沾裳,那是认祖归宗,让一颗年轻的漂泊的心安宁。   突然觉得,蒲公英不就是干草中的神吗?家人跪在那里,打捞一座飘飘忽忽的祠堂,供顶礼膜拜。   那一地琐碎的泪如雨下,淋湿了冢前新发的小花,搅动着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湖水,那隐隐的、自以为早已忘记的DNA,任凭谁都无法更改。只有我的脚步如此矜持,走过就不曾归来,故乡也一定在热切遥望我的归行。我也想和蒲公英结伴而行,但我太笨重,飞不起来,是否还有一缕飞絮,云一样,可以传递我最幽密的心事?   这时代,人人都在背井离乡,四海为家,有手挽手的亲近,也有万水千山的相和,都有各自熨帖的好。这些蒲公英的种子似时光的眼睛,细细打量这干枯瘦弱的世界,怀一颗宽慈之心,捋顺那些混乱的次序,教人做卸了妆的一片云,散淡轻行;教人用善意弥补这世界的漏洞,内心和稳,随遇而喜。   是的,无论何时,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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