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的文学

                                            


                                                                        1/9的文学


                                                                                                                           王新华
     我是圈里的人，虽然是个农民。
     说起文学，就要想到小说、诗歌、散文三块。只写散文的还有一种定义法，就是不会写小说、诗歌的人。这有些无奈。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头一回散文投稿就投中了，被当作短篇小说发了。在人们眼里，小说高于散文。这也并没有让我沾光。相反，我还感到了几分尴尬。说一篇小说像散文，这是无声的赞美，让人想到沉静和诗意。说一篇散文像小说，就不是啥好话了。反正我不爱看这样的散文。连作者我都会觉得有些不老实，爱说个瞎话。没办法，后来有两篇分小标题的散文，又被小小说选刊在小题目下弄去了。我说这些只是说，我没写过小说，不会写小说。当然，我也没写过诗歌。
     我只写一点散文。只能在文学的三分之一的地盘上活动。
     关起门来，散文也是一家独大，无所不包了。散文也能像文学那样三分天下：历史文化，风物抒情，现实生活。历史文化无边无际，也看不到深浅。光这一块就能大师辈出，比如余秋雨。风物抒情，就是整个乡土社会了。是作家的老本钱。面对一条高速公路，一座跨海大桥，一幢大楼，一架波音747，无论多么壮观，感叹一下，就没啥写的了。面对一片麦地，一个老屋，一个老井，一棵老树，一个老人，一场大雪一场小雪，那就思绪万千了。田园牧歌，是这里最崇高的美学原则和最稳妥写作手法。可是，我不行，我是看啥是啥。这说明我还不是文人。几年前的一篇关于土地的散文我是这样开头的：赞美土地的人，都是那些与土地划清了界限的人。有人说我是一个农民，有人说我是一个村姑。听到这话你就要恭喜，他们已经洗净了两腿的泥巴，混出来了。
     没有多少历史文化，也不能风物抒情，我只能写一点现实生活。
     现实生活仍然是丰富的。可是对我却窄得很，像是走在两边都是水的稻田埂上。我回头看过自己的一些文字，怎么写得那么简省，就像村里的一个女人骂街，想提那个人的名字又不敢。只能点到为止。点到了吗？这是一个疑问。不久前我写了一篇《绝症》，发给一个网友看，看后她问，多少字？我说五千多，她说你起码再加一千。是的，现在都看不上短文章了。几千字里加一千，这不难，发表了也多了一天的工钱。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这篇文字我过了几遍，却一句也没能加上。还去掉了一些字。这篇取名“绝症”，写的是今天种庄稼人就是闲着，也完全依靠化肥农药了，化肥农药像癌症一样无法去除，成了绝症。今年我在老家，老婆的娘家就在邻村，她的大哥已经病逝，二哥去年癌症做了手术，还在不断的放疗化疗，今年堂哥家的一个孙子又得了白血病，我过去看过。这些生活细节，跟这篇文章具有同一指向，是天然的素材。散文是“散”的，是最自由的文体。这些事件，我却一句都没有写。这些能扩展文章的尺度，也能加深文章的色调，让灰色更重，直至成为黑色。可是，这是永远的春天。春天只有绿色。去年是40年，今年是70年，这些又都是鲜红。题材跟作品走向分离。就像这村庄上的人家，孩子在家里，爸妈一年到头在外头。
      我是一个纸刊情结很重的人，为了发表我会退让。我认为只有发表了，白纸黑字了才算数。要不就别写。就是网上，也没有任性。我的网易博客就有几十篇文字，自己登录能看到，对游客却不予显示。
     我没能扩展这篇文章的篇幅。我没有碰硬，我也没有碰软。这让我感到了一分自信。一个作者在文字上的自信。我找到了跟文学的契合点，在内心里承认自己是个作家。在文字上，我很纯粹。也许这只是一时的幻觉。我不知道有的文章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要那么长。我这个作家没有天空没有海洋，也没有田野。只有一线天。有人专写动物，有人专写植物，有人专写农具。这是专攻，是选择的结果。我不是，我是宿命。我只能写一点现实。我是一部老柴油机，高耗能，低产出。
     村里一个姓刘的年轻人，在县城教中学数学。他是小时候娘带来的，这些年我打工在外，我们不大熟悉了。在村里见了就交谈了一会儿。我说：现在高中还有没有导数微分？我还知道一点，比如，x3求导等于3x^2   ，3x^2 求导等于6x，6x求导等于6，6求导等于0，0没有导数。刘老师的眼睛嘴巴，都竖起来了。想不到村里的老头儿还知道这个。这些跟自己生活毫无关联的东西几十年了一下子钻了出来，我也惊讶。刘老师想不到的应该还有文学。村庄里的这个老头儿还能写点散文，发表在正规的地方。这一点，我的家人有的就不知道，比如旁边的父亲。这不是隐私，这是一种撕裂。在生活，精神，人格方面如果我还是正常的，我就是强大的。
     不久前加了一个网友，是作家，我们聊了几次。她说：我写文章完全是为了娱乐自己。
     这成了最后一条。挂在那里，好多天了。作为女人，她要是说，拜拜，人来了，我要接客了！就不会是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我可能会发一条：忙好了吗？要是同城，说不定这个男人还能给她做个生意。可是她说写文章完全是为了娱乐自己，我就没话了，就不中了。
     四十多了我才写一点，也十年了。我曾在自我介绍里写道：农民很多，能写的人也很多，农民而能写，这就成了一种责任。
     文章写好，我有说出来的轻松。文章发表，我有喊出来的痛快。唯独没有过娱乐自己。


                                                                                                                                201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