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到我自己

总是想到我自己
武志强
　　我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不行，这或许来源于我的秉性，也就是根性，那些最原初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譬如我曾经想改变命运，这样就找到了写作，但写作并不能改变我的命运，这个已经得到证实。命运还是命运的那个样子，在我身上命运就是如此，不存在改变的问题。如果说顺其自然就是遵循命运的最好办法，那么我想时间将改变一切，只要我还能活下去，还能活着见证时间，见证时间将在我身上演绎出的奥秘，那么会有一天，我在时间的推动下，随波逐流，迎来命运焕然一新的时刻，我将离开这个单位，我将到达我所心愿的地方，但那时我就已经老了，就已经六十岁了，是人生的暮年了，这样的命运际遇是否来得晚了些呢？到那时我还再想做些什么事呢？我还是什么都不想做呢？这些后事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不可能知道更多，我只能知道现在，我已经改变命运乏力了，我已经开始无所事事，已经放弃对命运的改变了，已经不再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和付出努力了。我浑浑噩噩的度着日子，不知道活着对我还有什么意义，不知道这样下去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心头总是一片惘然，眼前总是一派虚无。看不到未来，看不到会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其实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要说的是我的不自信，我心头浓重的自卑和懦弱，和那些心头涌上来的重重的忧伤、悲哀和恐惧。忧伤什么？忧伤我自己的生命。悲哀什么？悲哀我的存在。恐惧什么？恐惧即将迎来的每一天，每一个未来。这使得我对每一个黄昏和黎明的到来都心怀不安，我不知道下一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会是什么更为可怕的东西。而任何一个可怕的东西都是我无法控制的，都是能击溃我，粉碎我的。我清晰地看到时间从空中划过的痕迹，那时间的刀锋寒光凛凛，那时间的指针在一分一秒的啃噬着我的心灵，让我感觉心灵的疼痛和恐慌。我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个人？现在追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就像死亡一样不再是一个问题，既然有生，那就必然会有死。现在重要的是我在承受这一切，而这一切又是自我身上生产出来的。我是自己在折磨自己。但我为什么要自己折磨自己呢？答案就在我身上，一切似乎不言自明，只是我无法改变自己。我自身就是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自己的生命。

　　其实我要说的不是这些，促使我今天要写点东西的冲动不是这些，而是别有原因的，当然这还与我一直没有放弃对自身的思考有关。我的生命就在我身上，日日与我发生着关系，何况我一向敏感，所以这样的思考是经常发生的，甚至时刻都在发生。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街头的那一幕，那天我在街上遇到的一幕，两个骑电动车的一男一女迎面发生了碰撞，两个人都是年轻人，二十出头了，女的穿着短裙，衣着也算时髦，赤足穿着浅黄的高跟凉鞋，脚趾甲染成了蓝色，白嫩的脚上有一小片青紫，这大约就是碰撞留下的痕迹，她在打手机，叫着什么人。他们已经僵持了好一阵。跟前围着三五个人，围观者不发一言，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女孩说：“你把我的脚撞伤了，我都走不动路了，你说咋办吧。”

　　我在一旁看了却无由的要同情那后生，因为后生显然不如那女孩伶牙俐齿的，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后生显然也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表现的木讷。我只在想那片青紫实在不算什么，同时也愿自己在路上不要遇到这样的事，自己不撞人，也不要让人撞。即使有人撞了我，只要能走路，我也要自己默默走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愿意息事宁人的，这是我性格中的软弱部分，我确实很窝囊，遇事不敢与人理论，不敢去争执，不敢去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我又是佩服那女孩的维权意识的，觉得她勇敢，不怕事，敢于斗争。至于后来怎么解决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接着就离开了。我想，遇到这样的事，或许男人总是不如女人厉害的。

　　就在我为天下男人悲哀的时候，昨天遇到的一幕又改变了我的看法，这是我亲眼所见，并在我眼前发生的，因为修路，又下过雨，地上难行，一辆黑色小车开出来，速度也很慢，路旁堆着一方石头，眼前是一条埋过管线的一尺宽的沟，沟刚被土石填埋，正变得很泥泞，一个骑自行车的后生从沟边过，一只腿还跨在自行车上，脚踩着踏板，另一只脚踏着地，就这样一点点往过挪，从侧面街巷开出的小汽车也爬上来，司机也是小心翼翼，看着前方，开得很慢，副驾驶上坐着个大姑娘，就这样一个不留神，小汽车与自行车的前支架刮泥板处发生了一点轻微的刮蹭，我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也等着要过路，我就在一旁，亲眼看见这一切发生。我还认为没事呢，结果不是我想的那样。

　　骑车的后生也是个精干后生，二十七八的样子，长得肉头面蛋的，光头，大眼睛，穿着条很干净的蓝色裤子，长得就像我的一位同事，只见它看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车，然后不慌不忙的对司机说：“看见了吧，看清楚了，下来解决吧。”他下了自行车，往过走时，又说了一句：“你是找死呢。”那目光里已经有了几分冷气和硬气。小汽车开过去，停下，我看见这是一辆陕西牌照的车。司机下了车，走过去，两个人开始说起来，我也就离开了。

　　我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我就是那个后生，我就会不吭一声离开的，就当没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又觉得自己多么窝囊，窝囊透了，这样的窝囊能叫善良吗？不惹事，不生是非就好吗？我这样息事宁人就好吗？而那司机为什么不开车逃逸呢？是害怕那后生吗？害怕什么后果吗？如果他就逃逸了呢？因为实在也没撞坏什么啊？只是一点轻微的刮蹭而已。我又想，因为前面修路，这司机要跑也跑不掉的，后生一点亏都不吃，是个厉害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想法追上去，比方打出租车追上去。同时我也佩服后生的遇事冷静，不慌不忙，那沉稳的神态是我所没有的，而他的自行车也确实被刮蹭了，司机有过错。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该发生的就发生了。我是窝囊到家了，我的儿子呢，他长大了能像后生这样吗？这样不吃亏，这样敢于维护自己的权益，哪怕是一点点的权益。我私心里是希望儿子这样的，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长大的儿子，那么在人世上勇敢，那么无所畏惧，那么有力量，这样一个我想到的未来，终让我舒心了一点。

　　从小我是在一个没有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不会保护自己，只能受人伤害，仿佛受伤才是正当的。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其源有自的，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在世间有一个怎样的生命。他们比我都有力量，我没有了能力，我在丧失生活的全部能力，而我富足的只是幻想，我只能幻想，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被剥夺了现实中才能有的力量，所以我只能懦弱的活着。在现实中如此懦弱，如此可怜，如此可悲，如此可恨。我因为离群独处，就只能与幻想为伴。

　　在一个人时我才能如此疯狂的幻想着，开出那些绚烂的同时对于生命又是有毒的花朵，就像盛开的罂粟花，对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我知道这些幻想对于一个人长久以来的危害性，不断削弱自己在现实中的身心和生活中的力量，但我只能这样，这样深陷下去，颓废下去，堕落下去。但同时我又幻想着一种力量出现，它在提升着我，拉扯着我，使我不至于深陷、颓废和堕落，这力量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呢？它能够存在吗？它曾经存在过吗？现在我身上它能够显形问世吗？能够成为左右我未来的一股力量吗？这样的疑问，又总是在我身上发生着，我却难以作出一个回答。


武志强

201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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