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日记

驻村日记
杨木华

2010年3月17日 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还是窘了！如果可以，我一定立即从云溪乡政府大院中消失。

　“今年争取到两个村的项目，两个重点村的建设缺少主角！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终于把你这指导员盼来了！”戴局长一下三菱车，早已等候的乡长立即双手紧握戴局长，用力地摇了又摇，感谢了又感谢。戴局长肥胖白皙的手腕上，青筋暴起，可手依然被乡长抓着不放，感谢问候不止，乡长握着的仿佛不是局长而是救世主。乡长拉着局长的手，边说边进办公室去了。而搭乘戴局长车一同到达的我，仿佛不存在，仿佛是玻璃人。那一分钟，真想转身就走。

　春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云溪乡政府大院内，而我感觉却是夏天了。那分钟，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和戴局长一样，是一个项目村的指导员。见我困在车旁，一个秘书走过来，招呼我去办公室喝水。

　那天的会，是乡政府专门召集两个重点村相关人员，作思想统一和工作动员。第一天下来，就背被现实狠狠地指导了一回！ 2010年3月23日 阴
　也许是我没有乡镇工作经历需要锻炼，也许是年轻应该下去磨练一番，年初，不知县里如何考量，竟选派我为新农村指导员。我预料过，文化部门一个副职下去，肯定很难。

　果然，驻村第一天，就吃了一个闭门羹！下乡前，我用单位的电话联系好村支书。到村公所时，却是铁将军把门。再打电话，支书说他在下面社里，今天的任务是早就安排好的，村上的人都下社去了，请我等一阵。我是驾私家车去的，无奈回到车中，把音乐打开慢慢消磨。在所有的歌都将听完一遍时，有人来开村公所大门，自我介绍说：“杨老师，我是小郜啊，你以前的学生，如今这个村的村官，以前很调皮的那个！”往事依稀，怎么都搜索不到他的图像。

　　多年以前，我曾经当过两年老师，后来的后来，才调到文联任职。安排好我的住宿后，小郜陪我聊起了文学。在空荡荡的村公所院子里，面对小郜，我苦笑着说：“在乡村，文字是苍白的！”看小郜青春的脸上错愕的表情，我才发觉这句话不该说，特别作为一个文联副主席的身份，不该折辱自己喜爱的文字，但实在受不了村公所的冷淡。

　　看村公所的人不露面，我决定打道回府。挥挥手，我绝尘而去。

　　其实，不怪村公所。文联这样一个清水衙门，能够给他们什么呢？
2010年3月26　晴
　　驻村了，就该安下心来！

　　三天后，第二次入村的我，特意在车后备箱中带着一套简单的电炊具。

　　依旧只有小郜在村公所等我。村公所冷冷清清，我们无事可做。聊了一阵，我执意做了简单的饭菜。吃过饭，小郜竟然要走了。他说：“我名誉上是村官，绝大多数时候要到乡政府打杂，不住村上。”我一个人女人，无法在村公所独居下来，我还是驱车八十里，回县城住去吧。

　　出了村公所大门，小郜转身，哐当一声，关上了村公所大门。村公所那漂亮的二层小洋楼，瞬间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2010年4月8　　阴
　　村领导班子终于聚齐，开了一个走程序的欢迎会。

　　简单的欢迎套话之后，村支书介绍了整个村的基本情况，目前存在的困难。村主任介绍了整村推进项目的进展情况，强调工作中存在的困难。副主任谈了村公所自身存在的困难。村官小郜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困难确实很多！”

　　他们所有的困难，都与“钱”有关！我没钱！ 　　我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驻村！”主任望望支书，支书斜瞅副主任，副主任喃喃地说：“不方便吧？你一个女人，没有伴？”

　　小郜挡不住我求助的目光，终于站起来，小声地说：“下周，我和乡上说说，陪老师驻村一久吧！”

　　会议解散，村领导们忙着回家去了！ 2010年4月24日 阴
　　半个月过去。

　　我依旧驱车回家住。昨晚，老公怜惜我的QQ小爱车，摸了又摸，说：“你天天开它跑泥巴路，给心疼？”是啊，这样下去哪行！每天一个来回，不说车，油费都捉襟见肘！

　　今天，小郜陪我到各自然村走访，督促各级配套资金支持下工程的进展情况。没有想到，那些项目的施工都各有来头，不是我这个“清水衙门”来的指导员“指导”得了的。我去与不去，各项工程一直顺利开展。那些古旧的村落里，水泥路在铺，墙面在粉刷，村名石在立，村容村貌的改变确实不小。

　　一天走访下来，村民大多早已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文人手里除了文字，没有更多的内容，跟我套不到什么“项目”。客气倒是客气，可大多不在意我，我变得更加似有若无。

　　驻村一年，总得做点什么！手里没钱的我，能否另外寻求突破口，打入村民内部？ 2010年5月9日 雨
　　我一周没有到挂钩村了。

　　这一周，我绞尽脑汁，东奔西跑，南磨北蹭，还得感谢文字的力量，一位当领导的文友给了一笔小钱，单位领导挤出一点，我怀揣几万，悄悄回村。

　　没有提前打招呼，村领导却都在，意外。村主任撩起短袖，搓着腋下，大声说：“一个星期不见，我以为你高升去了呢！”面对他一脸莫测的笑，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你们在，凡事不用我操心，我乐得云游四海啊！”

　　村领导们一起在村公所吃了一顿饭，难得！与村领导们遥远的距离，在一顿饭后，似乎近了不少！

　　晚饭后，领导散去，小郜陪我，在村里走了走。村民三五人一伙，堆在路口闲聊。可细看，都是中老年人。

　　年轻人呢？我问。

　　小郜说：“都打麻将小赌去了。”

　　长期如此，村将不村！ 2010年5月16日 晴
　　苍山社那块空地被我看中了！

　　问过支书，那地是公有的。“原先一大片，后来被侵占蚕食，小多了！”支书无奈地说。回城一趟转来，晚饭后，空地上，我摆开新买的电视及音响器材，小郜和临近村民家协商拉来电，于是一场露天歌会加上电影晚会热烈上演。气氛热闹得劲，好多人想起了曾经的广场电影。

　　面对火热的场景，新的隐忧浮上心头：新鲜劲一过，这里又将空无一人，咋办好？

　　十一点，村民散去。小郜和我收拾残局，把器材寄存在临近村民家中。 2011年5月23　　雨
　　文联主席一句“打歌啊！”的话拨云见日。我找来打歌的影碟，发挥自己的舞蹈天分教村民打歌！苍山社村民细胞里原始的舞蹈天份被激活。打歌，成为村民时髦的娱乐方式。

　　一周以来，晚饭后，只要天色一暗，空地上的音乐声响起，村民立即汇集。随着音乐的节拍，我们一起用力的跺脚，发泄对生活的郁闷。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本来晴得好好的，突然就下雨了。空地上的人们，猝不及防。狼狈的我，和落汤鸡小郜相对苦笑。紧急撤离到后备箱里的音响设备，大约也在嗟叹自己的命运。

　　是出手的时候了！

　　与村支书主任商量，他们负责协调场地，其余的，全部由我负责！终于可以做事了！在空地上建一个村民活动场所——这也是整村推进的一个项目，只是，铺水泥路，刻立村社名，粉刷等等“八有”项目，支出超过计划，于是活动中心暂停。

　　现在，由我来建，自然是水到渠成！ 2010年10月1　　晴
　　在乡村与单位之间奔走，充实而幸福。
　
　　当十月的雨季停歇之前，一个崭新的村民活动中心建起来了！两方平房。一方没有隔开，是展览室兼会议室图书室，一方格为三室，乒乓球室，棋牌室，保管室。所有的设备物品，都是“化缘”得来。靠围墙建了升旗台，让国旗高高飘扬，这是我的心愿！

　　挂个什么牌子好？想了很久。

　　今天国庆节，我亲自主持仪式，请乡长来揭牌！文联领导来了，乡长也来了，村领导齐了，村民满挤在大门前，等着看红绸之后的那块牌子刻的究竟是什么！乡长和文联主席一起动手，掌声中，红绸被缓缓拉开。

　　看清牌子的那一刻，大家一愣，又笑了，接着掌声雷动—— “中国共产党云溪乡苍山村总支部第三支部委员会”。这样刻，我请示过乡党委书记，并且请他保密！
国旗是请两个小学生升起来的。望着随风飘扬的旗帜，我心潮澎湃，四个月的奔波劳累，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2010年12月28日 雨
　　转眼就是新年。这是大喜日子，挂了这么一块牌子，我蹲点的村落也该干点什么！可修建那个活动中心，不论如何节俭，我的“小金库”早已掏空！

　　还是去找文友领导，在那里，被批评了一顿。给的钱，是给你得下乡补助，你全用在村里。“唉，文人就是文人，拿你没办法！”批判归批判，我还是讨到了一笔“过节费”！

　　民主生活会如期进行。村支书亲自点名后说：“到齐了！”我抬头往下望去，几番仔细搜寻后，结论依旧：台下，清一色全是老人家！面对我疑惑的目光，村支书哀叹：“就这样！这几年，年轻伙子姑娘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伙子很多连媳妇都娶不到，谁有心思入党？”
我无语。

　　会依旧开得热烈喜庆，该颁奖的颁奖，该拍掌的拍掌，只是，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二十年后一个老光棍村的可怕图景…… 2011年2月16日 雨
　　年后，我把年前为党员们拍的照片打印好，再到老同学的广告公司，让她赞助了一个党员揭示牌。

　　今天，回到蹲点的村社，我把那块揭示牌挂到活动中心的外墙上。一栏八人，两栏就贴完了党员照片。小郜问：“空的两栏，要搞什么？”我笑笑回答：“留给未来的年轻党员吧！”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且做得有声有色。本该轻松，可内心的沉重却无法冲淡！不要说如何发展村民的经济，把打工的年轻人吸引回来，解决长远的问题，就是那个活动中心以后的运转，都伤我的脑筋。

　　钥匙在揭牌后，就交给了第三支部的书记——他也是这里的村民小组长。可活动中心以后的运转呢？

　　斟酌了很久后，组长提了一个建议：成立红白理事会，向村民出租办事的桌凳维持。“好！”我说，“我继续化缘，讨要二十套桌凳！” 2011年3月6日 晴
　　村中一日，世上千年。

　　原以为，一年的驻村会有多漫长，哪料突然就到了。几个月来，外出的年轻人，有部分回返——村里有人投资办厂，村公所“一家一位入厂打工，月工资不低于千元”支持条件得到兑现，更多的致富门路，也在政府的酝酿实施之中。我遗憾，这些都是我无力办到的！特别是办厂条件之后，我开始佩服村支书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了活动中心一个承诺：以后，我会按月份给他们寄来文联编发的报刊。

　　陪着我的村官小郜，通过事业单位招考，到了县城中学任教，祝福他！戴局长依旧在那个大局，不知道会否如传说一样即将升迁。我呢，回到原单位，继续朝九晚五的生活！

　　告别如期而至。在乡政府的告别晚餐会上，乡镇干部抢着向县里的副书记，新农村工作队队长敬酒，副书记一口干掉一杯之后，红着脸大声说：“酒就不要敬了，只要大家以后关心好驻村工作队员，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还有一个请求，你们在我的帽子上，一人签下一个大名，让新农村工作，成为我生命里一道永远怀念的风景！”

　　驻村，我生命里一道永远怀念的风景！热泪，盈眶而出……


　　　嘿嘿，主人公为嫁接的自己！
[ 本帖最后由 杨木华 于 2011-9-8 15: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