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

       在我几个表兄弟中，我跟强哥最亲，他是我二姑的孩子。强哥很有亲和力，似乎天生就有幽默感，对待生活里的苦难他常常一笑而过。用我爸的话说，只要天不塌下来，对强子来说都不是个事儿。
　　这样一个在生活中具有缓冲能力的男人的前半生可谓历经波折。
　　在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强哥从商城县来到我们村开小窑厂。强哥的厂子是专门生产红砖的小规模场地。厂里的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工钱谈妥后说干就干起来。那时他虽未成家，却有成熟男人处事干练的模样。我成天想，强哥这样完美的男人，咋没遇上眼力好的女子呢？我要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马汉子一定非强哥莫属。他就像我后来在路遥先生小说里读到的孙少安。
　　强哥每天起早摸黑，担心窑塘熄火，担心砖坯的质量，担心烧制的火候，担心成品卖掉的钱抵不上工人的工资。我看见强哥成天灰头土脸的，没有半点老板的架势，和工人们在一起劳动、说笑着。压力真的被他化成了动力，眼睛里透着亮光。对于一个乐观的男人来说，除却巨大的打击，一般的磕绊是阻拦不了他前进的。可是强哥倾其所有的创业却在外婆家画了一个遗憾的句号。孙少安的窑场经历挫败之后重新在双水村冒起黑烟，而强哥的砖窑却没能够如此的幸运，短短几个月就停工熄火，没有再燃起希望的可能。
       小厂子出来的砖，品相不能给采购商带来好的印象。就像未施粉黛的村姑去城里相亲，总学不会迎合。实际上是砖机本身的缘故，导致出窑的红砖达不到客户要求的品质。就算挑选出一些精品，也是不够数量。久而久之，这些无处销售的方块堵在了强哥的心口。最终白白送人，垒猪圈，砌烟囱……
       两年之后那片土地上又长起了庄稼。我们替强哥感到不平和难过，村里老人也在闲话里叹息：多好的孩子，命运对他不公啊！
　　那一年，我在石家庄二舅家。二舅供我学修摩托车，学得半生不熟，成天无所事事。二舅一个电话，强哥就从河南赶来河北。他们很早就熟识，两人之间有谈得来的江湖。二舅想让我和强哥一起做个小买卖，挣点小钱。
　　对于资本寒碜的我们，做买卖哪有那么简单，随便找一个店面都要很多钱。让强哥这种洒脱不羁的人去帮别人做工是不可能，而我零工作经验又没人愿意请。那时我心中暗喜，能和强哥一起做事就算苦一点也心甘情愿。开始二舅我们计划的很庞大，甚至有盘下一家饭店的愿望。一摸兜，那些不接地气的念想就像扎了一针的气球，很快就萎缩了。最后决定，只要不去打工，再小的生意都能做。二舅出资为我俩买了两台旧三轮，脚蹬的那种。一人一盘秤。开业那天，二舅万般嘱咐：小讨反应慢，看城管来了跟着强子跑。
　　我和强哥贩草莓。凌晨四点就得去水果批发市场。强哥进去选货，我在外面看三轮。强哥挑得仔细，我等得心焦。每次进货，我最怕的就是那难熬的一个多小时。呆呆地望着市场门前来来回回的人们。那时不喜欢看书，也玩不上手机，等待就变得没有滋味甚至有些痛苦。
　　我们载着草莓朝人多的地方骑去。人多自然客多，但也很吸引城管的注意。第一天相安无事，心想哪有二舅说的那么多城管。第二天就遇上了。他们在驱赶远处商贩的时侯，强哥趁机带着我逃跑。那时我们就像坏人躲避警察，提心吊胆的做买卖。我第一次感叹：赚钱真苦啊。
　　当躲城管成了习惯，人的脸皮就变得厚了些，与人讨价还价也不再那么扭捏。有的妇女在草莓上摸来摸去就是不买，临走还丢下几声抱怨。到了晚上收工，一大堆软果无人问津，因为每天都有剩下的，都是些不好的果子。二舅吃腻了，二妗也吃够了，小表弟见了草莓撒腿就跑。忙活一阵子之后，俩人一盘算，本都回不来。亏本的买卖无法持续，强哥走了，我们从此失去联系。
　　听母亲说，强哥在工地上当小包工头，娶了一个彪悍的媳妇。母亲的描述中，强哥的两人生活没有浪漫唯有婚姻。豪爽不羁的强哥拜倒在强壮媳妇的威力之下，服服帖帖地像足了一个小白脸。听到这里我扑哧一笑，转而又替他伤感起来。在我看来，强哥的爱情一定是远离柴米油盐的爱情，是有很多浪漫故事的爱情，而不是被一个女人一把攥在生活里。如今他们有了孩子，生活也趋于稳定，夫唱妇随地过日子，其实也挺好，我现在这么想。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找到了强哥。强哥发来视频，人胖了点，眼神里多了份成熟的笃定，那是生活的磨难赋予他的气质。这份笃定的背后又有多少风云变幻，我无从得知。强哥性情开朗，他的人生定会多一些晴朗的眷顾。挂掉视频，我感到有些幸福，那是打南阳工地传来的亲人的味道。强哥的笑依旧那么简单，无视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