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

老实人
（约2689字）
汪彤
（一）
老实人，他自称是老实人。 刚上火车，我还没有坐定，他便连忙关切的问我：“你从哪里下车啊？”他渴望知道答案的眼神，似在找一块下车的伙伴。 我告诉他：“在天水下。” 他一边要帮我往行李架上放行李箱，一边又问我：“是在张掖工作吗?”他看我刚上车的站牌上写着“张掖站”。 我没让他帮忙，顺手把行李箱推到卧铺床位底下，也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微笑的摇了摇头。
（二）
遇到问长问短又主动帮忙的陌生人，心里总是很警惕，可看看他花白的头发，一双孩子一样好奇的深眼睛四处张望，我又茫然，心里对他也感到好奇。 在火车上，陌生人相遇，似乎都有一种急切想知道对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干什么工作?此次行程又是为什么？ 他更喜欢问这些为什么？他看女列车员给我拿来干净的被套和枕巾换上，我刚坐安稳，便又问我：“你做什么工作？”，我吱吱呜呜的不想告诉他。 我不喜欢别人，特别是陌生人知道我的工作，我喜欢在旅途中，自己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旅客。 他看我遮遮掩掩的，似乎更好奇，以为我没听清楚，又追问我：“你做什么工作呀？” 想到自己此程是去评报纸，又想自己单位的报纸就叫《育新报》，我随口说：“教育工作”。
我的工作何尝不是教育工作呢？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我们整天围绕他们所做的工作不就是为了“教育”与“回归”吗？。 “教育工作呀！最近教育部有一个教育改革的会，在各省召开，你参加不参加？” 我被他问的一头露水，摇摇头，拿出包里的书翻看，不再打理他。
（三） 可我不告诉他的话，他似乎越想弄清楚。 他穿宗黄色的旧西服，肩膀有些窄小，额头上很深的几道皱纹，眼角却平平展展的，黑色红润的脸庞，是土地上干活才能晒出来的那种健康色。他坐在对面的卧铺床上，一直打量着我，我翻一页书，一抬头，眼神又碰到他。 我对他也有些好奇，他不完全是个庄稼人，他旧西服里的白衬衫洗的很干净，白衬衫里套着的白线衣也洗的发白，没有油腻。 他站起身去打水，拿起杯子，又放下，去枕头边取来一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认认真真的装在外衣口袋里，像揣着兔子怕跑了，使劲把笔记本露出头往里面按一按，才端起杯子去打水。 他回来，问我要不要水，还没等我回答，他便拿起我的杯子，热情的帮我去打水。我被他的热情弄的不知所措，连忙拿出自己的“碧潭飘雪”往他白开水的杯子里倒一些，顿时一股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对他的警惕似乎没有了。
（四）

他见我一边喝茶，一边微笑的看他，便又开始问话。他问的还是那句话：“你做教育工作，是当老师吗？”我的微笑僵住了，连忙摇头。 “那你在教育局工作吧?最近教育部那个改革的会，你知道吗？”他一连问了一大串。 我连忙说：“不知道”，脸上一片茫然。不再和他搭话，又拿起手中的书，准备再翻翻。 “唉！我这个人是个老实人，都61岁了，这是我第二次出门。”他似乎很想找个人说说话，看到我又要翻书，连忙说：“你可别怪我问你那么多，我没出过门，走到哪里都觉得好奇，就想问问，我是个老实人。” “你刚才说做教育工作，我在村上也当了40年的教师，以为你是同行呢！”他的话匣子打开，不再追问我，自我介绍起来：“我有两个孩子，女儿师范毕业，回来分到县上当老师，儿子今年上海电力大学毕业，没有找到工作，想再读研究生。” 我微笑的点头听他说话，没有插嘴，他又说：“我这次去瓜州娃的舅舅家，我以前最远只去过静宁县，这次从兰州过来，差点被人骗了，女儿常常对我说，出门别说真话，骗子多得很。” 我喜欢听他说这些，放下书，认真的听他说。 他从身后的布包里拿出两个梨，递给我一个：“这是亲戚家树上的梨，水大得很，甜得很，你尝一尝。”
我不好意思要他的梨，连忙说：“不吃，不吃。”他把梨放在桌子上，往我跟前推一推，又拿起手里的另一只梨，大口咬，梨水四溅。 看他大口咬梨的样子，感觉他是个实在人。他一边吃，一边嘴不停的跟我说：“现在我最发愁的两件事：一个是女儿三十岁了还没结婚，一个是儿子大学毕业了没找到工作，要上研究生。” “你真不容易，供着两个大学生，儿子上研究生得花很多钱吧？”我也随口问他。 “一年两万……”他像想起来什么，停顿一下沉默了。 “教师的退休工资高吗？”我又问 “我…我拿三千块钱。”他回答我的时候没有看我，眼睛在列车地板上，像再找什么。
（五） 过了很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这时列车正在爬天祝的乌鞘岭，我看着车窗外入神，他又问我：“这是哪里？那个高山上怎么现在就有雪？” 我告诉他：“这里是天祝，我就出生在这里。” 他赶忙拿出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用铅笔记着列车经过每一站的站名，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短铅笔，在纸上写上“天祝”。 他说：“这里有亚洲第一大隧道，来的时候火车广播里介绍，我拿着手表看了一下，要走二十多分钟呢！” 他似乎又高兴起来，不停的问我下一站是什么站，问到兰州站的时间。他告诉我自己拿的行李太多，到兰州得打电话给儿子的同学来接站。他将行李架上躺着的一米多长的纤维袋子指给我看，他说：“这是娃舅舅家今年种的新棉花，网了三床新棉絮送给他们。” 说着他诡异的一笑，悄声对我说：“棉花是易燃品，火车上不许带，网成棉絮他们就不管了。”
我也和他相识一笑，像要和他一起保守这个小秘密。 他笑了一阵又苦着脸说：“还有一箱梨，还有两个衣服包。”
我不等他说完，就自告奋勇要帮他拿下车。他找到一个帮手，额头上的皱纹展开笑了，掏出一把瓜子，硬往我手里塞，我拿出甜枣，也赛到他手里。
（六） 到兰州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我躺在床上，伴着昏暗的灯硬支着眼睛看书，我随手给他一本书看，他说：“我是民办教师转正，没读下啥书，虽然上了年龄，眼睛不花。我的两个娃，都戴着眼镜圈圈。” 他翻几页书，又放下，又开始和我聊天：“我最开心的事，是每天吃过饭到学校里和学生娃打乒乓球，那些初中生、高中生都打不过我。还有打篮球，我现在老了，跑不动了。” 他看我快眯这眼，就找些有趣的话说，让我醒着。快到兰州时，他取下行李架上的长纤维袋子，袋子虽然轻，但体积很大，他用一根粗绳子，绑在四个角上，用胳膊一套，刚好背起来。 我请一位也在兰州下车做种子生意的人帮他提箱子，拿包，把他们送下火车。临下火车，他凑近一些对我说：“我不该说假话，我的工资1600块钱，这次上娃舅舅家借钱给儿子上研究生用。我是老实人，我不该骗你。” 下了火车，他背着装了三个棉絮的纤维袋子，袋子挡住了他的身体和头，两只腿在袋子下行走，暗灯里，好像一个大袋子长着两条短腿在往前行走，走了几步，他转过头来，对车门口的我喊着说：“谢谢你，祝你一路顺风！”这句话似是他想了很久说出来的。 我微笑着和他招手再见，我不知对这个老实人说些什么，一直站在车门口看着那个长着腿的纤维大袋子消失在黑夜里。 （加不上“版权”请版主帮我好吗？）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9-30 00: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