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珍珠

秋日里的珍珠

汤如浩 一

　　我走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些许的凉意。 　　草坪上，昨夜的露珠还在滚动，那几棵低矮的小松树，时不时跌落着水滴，啪啦一声，又啪啦一声，此起彼伏。淅沥的细雨还没有停下来，空气里，更多的似乎还是关于雨的讯息。 　　这些日子以来，这已经成为惯常的方式了，阴冷的天气，绵绵的细雨，偶或轰隆的雷声和密集的闪电，如此真切地围绕在身边，这些本来应该在夏日里出现的景象轮番上演，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好在现在还是小雨，滴滴答答跌落，还没有影响到人们的行踪，院子里，打着伞或者身披雨披，孩子们和老人们都在缓慢地动弹，老人们要去运动，孩子们都要去上学了，他们背着硕大的书包，步履维艰，如同登上运动员，属于全副武装的范畴。更多的是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自行车、摩托车，或者赶公交，宛如冲锋陷阵一般。 　　我和他们很类似。 　　暑假转眼就过去了，似乎在眨眼间，不可思议，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清梦，还没有来得及细心回味，就一塌糊涂地醒了，睡眼惺忪，还懵懂着，却发现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早晨七点钟，我骑着摩托车，在漫漶着水渍的道路上向前，向前，所有的一切风掣电驰般一晃而过，房屋、车辆，还有紧随其后的人群，这也是多年来形成的惯势，看来一时是无法改变了的，就这么着吧。清凉的山风迎面吹来，有点冰凉，有点刺骨，河西高原的九月份，的确变凉了。没有必要去理会。是的，匆匆复匆匆，这都是惯常的行为了，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从暑假过后，我又莫名其妙地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对那里很多的东西一无所知，也茫然不知所措，心底，有那么一点怪诞，有那么一点忐忑，又有那么一点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心头荡漾，言说似乎是言说不清楚的。 　　一公里的路程说远似乎也并不太远，当隆隆的摩托马达声熄，另一个貌似熟悉的地方就赫然出现在眼前，我说不上有着怎样的心情。回头观望，有近二十个春秋，在那个地方度过了，平淡也罢，单调也好，似乎在不经意间，也许，这就是岁月的无情吧，岁月匆匆复匆匆，当年的意气风发似乎荡然无存，当年那些豪情和壮志，似乎也已经烟消云散，满脸的胡茬说明什么，最好的回答似乎就是，岁月催人老。这的确是一个很尴尬的时节，曾经引以为自豪的东西，诸如年轻、单纯、激情，甚至对所有事物的热望，已经被时光的磨石打磨得毫无棱角，在一个新的地方，会有怎样的际遇呢？ 　　孩子们的面孔是相似的，笑脸也是，当我第一次步入他们的教室，那种好奇的目光又何其的相似呢，他们目光中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背后的东西，我是清楚的，但我现在不告诉他们，“路遥知马力”，我如是说。我想他们将来肯定会知道，多说可能无益，反而多余。虽然面对的是不同的对象，但他们毕竟是同龄人，我知道，这儿与那儿，十三四岁的孩子，关于对待人事的态度主张，能有些什么太大的区别呢？所不同的可能反倒是自己，好像是孤单的，孤单不仅仅在于完全陌生的同事和环境，似乎更多的是心理，有一种被出卖的无助和恐慌，往往无来由地诞生，而且反复的可能性很大。有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可笑的感觉，可能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情绪不是由自己控制得了的。 　　很突兀的，会接受到一些短信，一声虚拟的鸟鸣声响过，那么情真意切的文字就出现在手机的屏幕上，那些亲切的名字后面，是他们的心声吧，和他们的名字一样亲切。我真的欣喜若狂。短信真好，隔离很远，居然像是在面对面聊天，我原本以为他们忙忙碌碌，似乎应该将我淡忘了，可不经意间，却收到了他们在上课间隙精心编辑的问候和关切，我有点受宠若惊。文字有时似乎比口头语言更善于表情达意，看着那些文字，我有些不能自已。文字可能是熟悉的，但个中包含的意义，又何止如此。有些语言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恍惚得有些虚假吧，简直不敢相信，但却是真的，我的心底还是潮润了。不是离别吧，仅仅是一种不熟悉的生活和相处，总归会有熟悉和适应的一天，但惦念着，牵挂着，是一种别样的情怀。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可我对这样的东西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中秋节的晚上，我把手机里的一些名字删去了，而另一些，我送上了真诚的问候和祝福，而且，也将永远地存储。 二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雨却连绵起来了。 　　似乎是从一周以前就下起来的，起初全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个季节，秋风飒飒，秋雨绵绵，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散淡的暑假，有这么个天阴的理由作挡箭牌，可以不理会妻子的聒噪，赖在被窝里看书\听音乐，或者胡思乱想，简直是一种神仙的境地。 　　有的时候，趴在阳台的窗户上，秋天的一切变化就皆在眼中了。更多的时候，看到远处北方原本朦胧的天空，忽然间有大片的乌云从额济纳旗的那边，从巴丹吉林沙漠那边，腾起来了，旋起来了，冒出来了，像开玩笑一样。起初不甚大，也不甚多，翻腾着，包裹着，簇拥着，挤压过来，高大的白杨树，碧绿的麦田，还有高高低低的村落人家，在一阵慌乱之后，就氤氲一片溟濛之中了。木叶飒飒，麦浪起伏，一阵狂风过后，雨滴就降落下来了，还夹杂着雷声和闪电，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噼哩啪啦，不长时间，地面的积水就可以没过脚踝，走在路上，淋淋漓漓的，浑身是水。所以，不出门就是最好的借口，可以重复慵懒的姿态，睡大觉，看电视，玩电脑，等等，如此惬意的时刻，完全可以大段大段剪切、粘贴，复制，用小孩子的话说，简直太“OK”了。 　　想不到一下就是七八天。 　　“泰极否来”，对这个语词，我向来并未有过深究，这一次，却有了切身的体会。 　　晚上，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我吓坏了。一个暑假，除去偶或几个没事找事的电话，很多事没来由的，虽然有点不乐意，但好在晚上倒是极少的，这次是怎么了？ 　　是弟弟的电话。他很焦灼，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惶急的表情，快到医院接应——说完就挂断了，弟媳晕倒在了院子里，已经昏迷了，好长时间，发现得有点迟，他从百里外的打工地赶回来，就送到县城的医院来了。 　　晚上九点多，医院里没有多少医生，休息或者娱乐去了，毕竟是小小的县城，仅有的几个医生护士，一点也不着急，开药方、打吊瓶，他们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紧张，但病人情况愈来愈不好。陪同前来的婶婶和大嫂很不满意，一再催促，到凌晨两点多，救护车才驶向了百里外的市医院。 　　抢救！抢救！
　　二十多个小时，就在让人惴惴不安的抢救中结束了。 　　刹那间的结局，出乎意料的结局，噩梦般的结局！ 　　租赁的灵车在滂沱的大雨中艰难地驶向小村泥泞的田野，在仓皇间用塑料布搭建的简陋的灵堂，弟媳变成了一句冰凉的尸体，点燃了香烛和纸钱，青烟袅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恍如梦境。没有不透风的墙，隐瞒只能是暂时的，更何况，曾经担任过妇女队长的母亲，又是多么的通透。我的母亲哭得昏死过去一次又一次，大妈婶婶们陪着眼泪劝说，可谁又能承受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呢？我退休多年患有脑梗塞后遗症的老父亲在二哥的院子不断哭闹，吵闹着要去看看儿媳的灵堂，任何人都拦劝不住；小侄子挂着泪珠在雨水中呆呆站立，不知所措——孩子被眼前意想不到的一切吓懵了；我看到弟弟满是胡茬的面庞，挂满尘灰和厚厚的悲伤，眼泪在前一天就流尽了吧，尽管如此，他还得忙碌妻子的后事，可是，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丧妻之痛呢？ 　　雨，竟然不可思议地连绵起来。 　　是不是，上天也在为亡人流泪？ 　　清理墓址、开挖墓穴、抬运棺木，哭纸、放食、入殓，这一系列丧事的程序，都是在绵绵的细雨中进行的。雨衣、雨靴、厚厚的毡袄，他们把自己武装成笨拙的战士，义无反顾，在泥泞中一步步前行和劳作。我不知道，我的脸庞是雨水还是汗水，我不知道我的泪水是为谁而流，我不知道泪水里饱含的是感动还是悲伤，但我看到，我的乡亲，平日里农民式的狡黠一去不复返了；平日里骂骂咧咧的脏话没有了；平日里那些满脸的骄横与轻狂，更是不见了。我的这些乡村里看似平凡的父辈们、兄弟们、子侄辈们，在这秋雨绵绵的四天里，给予我们全家的，不仅仅是劳力上的帮助和支持，更多的，应该是精神上的辅助、庇佑和引领，他们的卖力，他们淳朴的话语，他们农民宿命似的安慰，都是秋日里的珍珠，在阴霾的天气里熠熠闪耀。 　　这个秋天，这个溢满水珠的秋日，涌动着一种悲喜交织的情怀，必将深深地永远铭刻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