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然后知幸福（外一章）

病然后知幸福（外一章）
生活在云贵高原，常年平均气温十八到二十度，冬天零度以下少见，夏天二十八度以上亦少见，我没有在盛夏出过省，看过很多描写夏日炎热的文字，听过很多讲述炎热的语言，但我不了解具体的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八月中旬正当秋老虎的时节，我不合时宜地去了蜀南竹海一趟，终于体会到了“像在蒸笼里一般”这句话的具体含义。从空调车上下来，感觉突然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四周全是呼呼呼燃烧的火苗，瞬间浑身就黏糊糊的。 女 儿不断问我要纸，擦拭不断涌出的汗水。从前看到写夏天炎热的文字，总觉得矫情，家里只有一台电扇，得留给要考大学的儿子，老爸满头大汗还要给儿子扇扇子，我总是无法想象那热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能如此具体地感受到。很多年从不敢吃冷饮，但在那儿就想吃冷的，喝冰的，空调房干燥的空气让我喉咙干燥难受，关了空调躺在床上睡衣整夜都是汗湿的。
　　和重庆的一对小青年合租一辆小车游玩了一个上午，本来还打算去宜宾李庄古镇的，但我热得实在受不来了，赶紧买了回程的车票。凌晨三点，列车把我载到了家乡的车站，加了件长袖的衬衫，但下车来我还是冷得发抖，回来看温度计，十七度！很难想象十小时前我还在四十度的高温下受煎熬。
　　回来第二天感觉全身酸痛，我没有意识到是生病了，以为是在竹海划船累的，第三天开始发热，持续三天，医生建议住院，CT检查结果：肺部大面积感染。体温像今年的物价一样，节节攀升，居高不下。退烧针水和降温药都只管几个小时，近一个星期，体温才趋于正常。此时虽然喉咙异常疼痛，吞咽困难，狂咳（有一天咳血），鼻塞，流涕，但心情好转一些，能起来走动一下了。这一周里，一天至少有二十小时躺在床上，吃喝拉撒要人照顾，家人烦不胜烦，自己也觉得成了废人。体温不降时我甚至怀疑我还能否挺得过去，心情沮丧到极点。
　　到第八天，身体大有好转，有了胃口，吃东西是香的，感觉肚子饿，能自己起来煮早点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洋溢在心间！经过半个月的治疗，病情逐渐消除，第十七天，我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抱着一床小小的被子，轻松地走回家来。
　　我原来以为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地板有人擦，衣服有人洗，那是最幸福的事。现在觉得能骑着自行车到郊外观花赏草，能爬到山顶偃仰啸歌，能风风火火上街买菜，能在厨房劈劈啪啪烧菜做饭，能一边抱怨家人一边使劲擦地板那有多幸福啊！
　　有一句话说得好，“劳动着是美丽的。”我觉得劳动，不仅美丽，而且幸福。劳动的汗水过后，结晶出来的是甜美而丰硕的果实。当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把沙发和桌子收拾一遍，把地板擦洗干净，尽管累得满头大汗，但看着整洁舒适的家，我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劳动，我美丽！我劳动，我幸福！

拔发不除根


　 发现头上长了几根白发，我有些慌乱，有些惶恐，于是左手拿镜子，右手拔白发，手抖抖的，头皮被扯得生疼，白发拔下来了，黑发也陪掉了几根。但总有一小段还在头上，又得再拔，如此三番，被拔掉的黑发比白发多，但终究不见白发了，心里释然。
　　不久，我对着镜子仔细地翻看头发，吓了一跳，黑发里面竟还隐藏着一些白发，我懊恼、叹息，走路的时候尽量低着头。急急四处打听，听说有一家专治白发的，欣欣然跑去看。年轻的老板娘扒拉着我的头发，斩钉截铁地说：“你洗保养的就行了，白发只有几根，不用治，我帮你拔了，给你擦两次黑发药就没事了。”算算每月要四百多，我那可怜的工资又要多出这一份开支，不过，为了美，我还是咬牙开了五张卡。老板娘拿一跟小镊子，一根一根仔细地帮我找白发，她用一只手按住我的头皮，另一只手拿镊子去拔头发，毕竟是专业的，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不疼。她把头发递给我看，每根头发根都有一小块肉屑，我暗喜，终于将它们连根拔除了。我们的老祖宗留下的训导：要除掉心腹之患，唯有斩草除根。
　　自此没看见一根白发，我走路的时候头昂得高高的，一头黑发，多好啊，那是年轻的象征，谁要是说我人到中年，我就叫他找证据，嘿嘿！那谁不是说了，自信就是美丽嘛，我自信，我美丽，我坚实的脚步哒哒地敲击着地面，铿锵悦耳，那是力量的象征，是传达年轻的音符。
　　不料，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对着镜子梳头，几根短短的白发，赫然出现在我眼里，堂而皇之地夹在黑发里，发梢高高扬起，傲然挺立在我头上，较劲似的和我对视。我似乎看见它蔑视的眼光，听到它嘲弄的笑声，我近视的眼睛盯视着它们，动手去扯其中的一根，一阵疼痛过后，拿下来一看，两根黑发，那根白发还翘翘地稳坐头顶，我恨不得心里再伸出一只手来，将它连根拔除再碎尸万段。再拔，白发拔出了，可又损失一根黑发。今早起来，又发现两根短短的白发，我泄气了，不拔了，认命吧，人总是要老的，头发也总是要白的，晚白不如早白，早白早省心。我毫无逻辑地安慰着自己。
　　坐下来，慢慢梳理我的头发，顺便也梳理一下心情，渐渐就明白了，有些东西，连根也拔不除的，它不是长在头上，而是长在心里的，我只能拔出眼中的白发，可是我拔不掉心里的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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