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记忆总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褪色，我的记忆却总是从一片稻田开始。记忆中闪过的一些篇章，如同暗夜里一逝而过的火光，转瞬便熄灭了，只留下无边黑暗给孤独的自己。有一些景物，却穿过了黑夜，固执地向着我的记忆中渗透。

　　滇西北的植物，和滇西北的阳光一样明媚。它们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一条条河流，循着水声延伸着根茎，用柔美的身姿向着明媚的阳光起舞。于是，田野里生长着的庄稼，总是一片生机盎然。稻田如同一个个在土地上辛勤劳作的母亲，平凡、卑微、慈爱。水稻扬花时节，村庄上空总是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人仿佛嗅到了丰收的气息。丰收是一种期盼，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而远远近近的蛙鸣声伴随着水稻一起成长，让乡村的稻田鲜活起来，让乡村的夜晚静谥起来。

　　清晨应该是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光。随着门扉“吱吜”一响，慈祥的母亲便唤醒了一家人的酣梦。院子里的大黄狗摇动着尾巴，抖擞着身子，开始向着人们撒欢。沸腾的油茶早已宣告了乡村一天的开始。院子里的石榴树把奶奶打扫庭院的双手狠狠地注视着，一言不发。孩子们揉着腥松的睡眼，喝着油茶，怀念着自己喂过的那群蚂蚁和从墙洞里掏出的一只麻雀，还有藏在园子里果树下的一把弹弓，把一个早晨憧憬得支离破碎。

　　阳光下的田野，承载着一个孩子的童年。草叶们还在互相诉说着昨晚的梦境，一颗颗露珠就已经把一个个小太阳戴在了它们的头顶上，如同一顶璀璨的皇冠。而孩子们的幸福也就从它们的头顶上开始了。孩子们走在田埂上，把草叶们的头发拴在一起，给后来路过的人留下很多看不见的圈套。稻叶间的蜘蛛五彩斑斓，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迷离的光泽。蚊子、蜻蜓、蚂蚱在蛛网里挣扎，它们的动作都很迟缓，奄奄一息，像一个已近暮年的老人。而蜘蛛们却是一派繁忙，为着这些可口的食物不停地在稻叶上穿梭往返。

　　蜻蜓真是一种善解人意的精灵。它们飞得很低矮，就在孩子们的头顶上，孩子们找来一根细小的竹竿，对着天空挥舞，让一只只蜻蜓折断了飞翔的翅膀。孩子们把战利品装在裤兜里，等着回家时去犒赏那些嗷嗷待哺的鸡鸭和蚂蚁。太阳渐渐高了，蜻蜓们在田野里、池塘里游戏，孩子们在田埂和池塘边奔跑，把一个个单调的童年搅得热血沸腾。蚱蜢在稻叶间窜跳，被孩子们俘获后穿在了草茎上，作为向同伴炫耀的资本。

　　童年的快乐总是来得过于简单。一座草堆，一块菜地，一个池塘，一片稻田，一只昆虫，或是一棵果树，都能让快乐倏然降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短暂得如同人的一生，或是一生中的某一个断章。

　　池塘是深沉的思想者，它目不转睛的把蓝天白云仰望着，让自己也变得和天空一样深邃。那些飘摇着的水藻，为蜻蜓提供暂时小憩的温床，为小鱼儿提供躲避追捕的屏障，同时，它也会成为一个孩子梦破碎的地方。孩子们总是爱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清清的水，水下却时时涌动着让人扼腕的忧伤。被池塘里无处不在的水藻吞没的孩子的身体，摆在池塘边，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条已经不再游动的白白的鱼。

　　然而孩子们总会很快的遗忘那些不经意就消逝的时光，他们的记忆中还不懂得什么叫作忧伤，乡村就是孩子心中的天堂。

　　比稻田稍远些的，是那些起伏的山岗。一棵棵低矮的树木，把对山的依恋写在了脸上。骑在牛背上，慢慢地跟水牛一起咀嚼逐渐苍老的时光。村庄里的炊烟渐渐升起，黄昏是一个多情的少女，用自己的单纯成就了绚丽的夕阳。

　　谁家的心事，在夜幕遮掩下，只回荡着一些轻微的声响？

　　院子里飘过的风，总是那样的娇柔，怅惘。
[ 本帖最后由 杨春山 于 2013-7-15 21: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