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秋

　　轻轻的，夏在我的梦里招手远去，我无力遮挽；秋，在我闭目眨眼的时候，将我冰冷的孤独融化，拥入为怀。 　　在小村还朦胧的时候，我在母亲轻轻忙碌的脚步声中醒来，窗外的小屋上，落满了凉凉的潮湿。摇晃着未醒的梦，出门来的时候，小狗轻惦着脚步跑来，靠在我的身边，安静的眼睛，随意的四处望着，我低头双手托起它的下巴，冲它笑笑： 　　“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狗在我将开的门缝里挤了出去，油黄的尾巴左右摇摆着朝着村口跑去，我肆意的懒着自己的脚步，享受这近十年不曾近身的美好晨光。 　　小村安静的睡着，未醒的朦胧呼吸潮湿着它的每一寸肌肤，安静的柳影婀娜着水巷一样的梦，闭目呢喃的爱情一般，垂着缕缕情思，低头羞涩不语。新雨过后的晨，恋慕夏花挥洒的融融七彩，如何回首，都遮挽不了冷秋的脚步，只徒留下了依晨一般的柔情，就那么静静的荡漾在棵棵垂柳间，摇晃着小村的双手，轻牵着时光的臂弯，将小村那般安静的落在了时空的小站。 　　早起上学的孩子们，梭梭的来去之间，在村旁的小路上带起阵阵的清风，风里无声的飘落着几片透黄的树叶。我站住了脚步，低头：脚下，何时已经铺满了这如许的叶落？思忖间，一片叶，旋转而落，就在我的肩上盘旋着落在身后。待回转时，秋已经落在了我的身后！ 　　沿着小路，顺着泥土馨香的指引，脚步带我到了村头的玉米田。玉米已然颗颗饱满，红色的应穗，烫发的婴儿般，浓密着小村里父老乡亲们丰收的希望；田间地头，还是牛筋草，一颗颗的悠闲的伸展着幽绿的枝叶，安闲的享受着晨露之吻；这条脚下的小路，不是还停落着我们八零后的童年么？那些在中秋的晚上，披着爸爸拖地的衣服走在玉米秸上的我，还小的像个月下的小影。如今，小影已经长大，中秋的月却从未曾变老，这条小村的父老乡亲们用生命的时光走出来的的小路，滴落了我几多年前的笑声，一切可还恍惚如昨。 　　童年的田野里，老黄牛拉着重重的梨耙，后面跟着扶梨耙的父亲，夕阳投映过老黄牛的背影里，还有一个矮矮的我，被漫漫的田野淹没着小小的身影，田里来来回回间，拉长着我童年的记忆。那时的天很蓝，是梦用云朵一样的毛笔，画出的最纯洁的蓝色，那种湛蓝的透明里，总飘着羽毛一样的云朵，像极了夜里，滑落脖颈的丝绸，圆润的充盈着初秋羞涩的脸颊。 　　远远的小狗，迂回的跑着。我呆立的思绪遥飞：这条小路上，埋藏着最深的，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那头老实可爱的老黄牛。而今，它的灵魂已经在天国了吧？这是近十年来我都不敢轻易让自己碰触的思绪，今天，在这个落满了秋的醇香的清晨，思绪竟那么沉痛的鲜活起来。 　　老黄牛，跟我差不多大，父亲说，它生于我生的那年。几年之后，长大了的我，放学了就要牵着老黄牛跟父亲去田里干活。可以说，老黄牛陪我看遍了夏日阴晴雷电的天空，陪我数过了最清逸美丽的云朵，我左手挽着老黄的缰绳，右手扶着老黄那厚重有力的肩，走过了多少步踩下的时间，拉长着多少个童年的日头。小村里有如许多的牛，只有我们家的老黄是老弱妇孺都可以顺手牵来的，也只有我们家的那只老黄，可以忍受我因为不能够玩耍而将对父母亲的不满迁怒于它。老黄有一双俊秀的眼睛，眉清目秀一般的美丽，长长的睫毛总在它悠闲的时候，轻轻的抱着双眼皮下的明眸，温婉而静默。 　　父亲做了一辈子教师，老黄牛是我们贫困的家里唯一的希望，田里大小的活计都是老黄的那副宽厚的肩膀撑起来的。曾经听父亲说起过： 　　“咱们家一定要养着它，直到它老死”！ 　　然而，当我大二寒假回家的时候，当我看到了空了的牛栏里挂着杂乱的蛛网的时候，心，已经没有思念的力气，没有了伤心的角落，没有了泪流的缝隙——母亲得了心脏病，家里需要钱给母亲手术。 　　我没有眼泪，很多年了，那么亲厚的老黄的脸一直一直的都在我的心底晃着，我从未在父母亲面前再提起过老黄，从来都是把对老黄的思念哽咽在喉咙里，绝不任由这种思念放纵我的泪滴！我知道，陪了父母二十多年的老黄，在父母心底的重量，从来不会比我轻，留给父母的思念与苦涩，也绝不会比我少。 　　直到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并且已为人母，最后却被噩梦一般的生活几近毁灭，直到我离开了我生养了三年的女儿，再无相见的可能！泪，依然从未在有光的地方落下过！ 　　而今，我尝到了比失去老黄还要无奈和痛楚的滋味，并且，我依然要将那份痛苦深深的掩埋。从小，每当叶落，总要落掉我们又一个岁月年轮里太多的无奈和悲苦，就像每片叶落，总是在落地的那个瞬间，将叶子在枝头的身姿完全的翻转：人生，承载阳光的，往往是心底最暗的那些静默。 　　在这个落满了秋季的晨，小村的小路依然蜿蜒的躺着，我的泪被如此柔软的拥抱着，再无忍耐的力气，顺着小路的方向，在脸颊上连珠般的滴落。时光的昨天，我们丢了谁的爱，却为何要将自己的情深深地落地掩埋？我将我那尘封了太久的苦用泪水化了，丢在这个朦胧的晨间，落在地下的，可是我曾经耕种着希望的麦田？旁边，还站着抬头望我的小狗。 　　爱，可以像夏，无限的膨胀着绿色的光影，绽放着人性思念的五彩花环，秋到来的时候，思念落地，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可是随风而去的香尘？还是我再不可能回去的昨天？ 　　杂色的牵牛花攀爬在小路旁边的野草上，将花开的娇弱，开的灵动，却被秋落了一地梨花带雨的愁容；挂满了露珠的蜘蛛网，在晨渐亮的微光里，发散着不规则的莹光，天界仙女的珍珠衫般的，冲着我的眼睛，安静的微笑；路旁小林间的野草，一片片的收敛着生命的气息，被秋洒落了炎黄的轻梦，安静的等待霜雪冰寒的明天里，义无反顾凋落的宿命。 　　小狗蹭蹭我的腿，摇摆着毛绒绒的尾巴，远远的回村去了。 　　我抱了双肩，掸去脸颊的泪，抬起腿，一步步的迈着回村的脚步。 　　秋，落了一地的思念！何处，才是我抬头的恋恋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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