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君子当如是
2021-12-23抒情散文萧秋雨
翩翩君子当如是同情心,有时是不便轻易给予的,接受的人总觉得一受人同情,地位身份便立见高下,于是一笔赠金,一句宽慰的话,都必须谨慎。但对古人,便无此限,展卷之馀,你尽可痛哭,而不必顾到他们的自尊心,人类最高贵的情操得以维持不坠。千古文人,际……
翩翩君子当如是
同情心,有时是不便轻易给予的,接受的人总觉得一受人同情,地位身份便立见高下,于是一笔赠金,一句宽慰的话,都必须谨慎。但对古人,便无此限,展卷之馀,你尽可痛哭,而不必顾到他们的自尊心,人类最高贵的情操得以维持不坠。 千古文人,际遇多苦,但我却独怜蔡邕,书上说他:“少博学,好辞章…妙操音律,又善鼓琴,工书法、闲居玩古,不交当也…”后来又提到他下狱时“乞鲸首刖足,续成汉史,不许。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遂死狱中。” 身为一个博学的、孤绝的、“不交当也”的艺术家,其自身已经具备那么浓烈的悲剧性,及至在混乱的政局里系狱,连司马迂的幸运也没有了!甚至他自愿刺面斩足,只求完成一部汉史,也竟而被拒,想象中他满腔的悲愤直可震陨满天的星斗。可叹的不是狱中冤死的六尺之躯,是那永不为世见的焕发而饱和的文才! 而尤其可恨的是身后的污蔑,不知为什么,他竟成了民间戏剧中虐待赵五娘的负心郎,陆放翁的诗里曾感慨道:斜阳古道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城争唱蔡中郎。 让自己的名字在每一条街上被盲目的江湖艺人侮辱,蔡邕死而有知,又怎能无恨!而每一个翻检历史的人,每读到这个不幸的名字,又怎能不感慨是非的颠倒无常。 李斯,这个跟秦帝国连在一起的名字,似乎也沾染着帝国的辉煌与早亡。 当他年盛时,他曾是一个多么傲视天下的人,他说:“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贫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他曾多么贪爱那一点点醉人的富贵。 但在多舛的宦途上,他终于付上自己和儿子以为代价,临刑之际,他黯然地对儿李由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幸福被彻悟时,总是太晚而不堪温习了! 那时候,他曾想起少年时上蔡的春天,透明而脆薄的春天! 异于帝都的春天!他会想起他的老师苟卿,那温和的先知,那为他相秦而气愤不食的预言家,他从他学了“帝王之术”,却始终参不透他的“物禁太盛”的哲学。 牵着狗,带着儿子,一起去逐野兔,每一个农夫所触及的幸福,却是秦相李斯临刑的梦呓。 公元前208年,咸阳市上有被腰斩的父子,高踞过秦相,留传下那么多篇疏壮的刻石文,却不免于那样惨刻的终局! 看剧场中的悲剧是轻易的,我们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假的”,但读史时便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了。读史者有如屠宰业的经理人,自己虽未动手杀戮,却总是以检点流血为务。 [ 本帖最后由 萧秋雨 于 2012-12-25 09:46 编辑 ]
同情心,有时是不便轻易给予的,接受的人总觉得一受人同情,地位身份便立见高下,于是一笔赠金,一句宽慰的话,都必须谨慎。但对古人,便无此限,展卷之馀,你尽可痛哭,而不必顾到他们的自尊心,人类最高贵的情操得以维持不坠。 千古文人,际遇多苦,但我却独怜蔡邕,书上说他:“少博学,好辞章…妙操音律,又善鼓琴,工书法、闲居玩古,不交当也…”后来又提到他下狱时“乞鲸首刖足,续成汉史,不许。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遂死狱中。” 身为一个博学的、孤绝的、“不交当也”的艺术家,其自身已经具备那么浓烈的悲剧性,及至在混乱的政局里系狱,连司马迂的幸运也没有了!甚至他自愿刺面斩足,只求完成一部汉史,也竟而被拒,想象中他满腔的悲愤直可震陨满天的星斗。可叹的不是狱中冤死的六尺之躯,是那永不为世见的焕发而饱和的文才! 而尤其可恨的是身后的污蔑,不知为什么,他竟成了民间戏剧中虐待赵五娘的负心郎,陆放翁的诗里曾感慨道:斜阳古道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城争唱蔡中郎。 让自己的名字在每一条街上被盲目的江湖艺人侮辱,蔡邕死而有知,又怎能无恨!而每一个翻检历史的人,每读到这个不幸的名字,又怎能不感慨是非的颠倒无常。 李斯,这个跟秦帝国连在一起的名字,似乎也沾染着帝国的辉煌与早亡。 当他年盛时,他曾是一个多么傲视天下的人,他说:“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贫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他曾多么贪爱那一点点醉人的富贵。 但在多舛的宦途上,他终于付上自己和儿子以为代价,临刑之际,他黯然地对儿李由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幸福被彻悟时,总是太晚而不堪温习了! 那时候,他曾想起少年时上蔡的春天,透明而脆薄的春天! 异于帝都的春天!他会想起他的老师苟卿,那温和的先知,那为他相秦而气愤不食的预言家,他从他学了“帝王之术”,却始终参不透他的“物禁太盛”的哲学。 牵着狗,带着儿子,一起去逐野兔,每一个农夫所触及的幸福,却是秦相李斯临刑的梦呓。 公元前208年,咸阳市上有被腰斩的父子,高踞过秦相,留传下那么多篇疏壮的刻石文,却不免于那样惨刻的终局! 看剧场中的悲剧是轻易的,我们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假的”,但读史时便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了。读史者有如屠宰业的经理人,自己虽未动手杀戮,却总是以检点流血为务。 [ 本帖最后由 萧秋雨 于 2012-12-25 09: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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