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韧的恒山莜面(修改稿)

   《柔韧的恒山莜面 》是我上论坛来的第一篇。楚教授指点如下:

欢迎新朋友入论坛！我们论坛山西作者还是比较多的。
从主题属性上看是一篇名物类散文，这一类别，近几年来颇为流行，可以用做报纸副刊，也可以写成系列，给杂志用。
这一篇中正平和，圆润，但是少棱角。名物类散文好看的棱角，就在于加故事的调料或者历史典故的调料。


按教授指点修改。
原文在后，请大家不吝赐教。

   
    柔韧的恒山莜面
    雁北三宝：莜面，山药，大皮袄。大同作家曹乃谦先生执如椽大笔写了好多小说。京城名家评价他的作品有股莜面味。曹老是应县人。应县比邻浑源，得恒山水滋养特产莜面，曹老文章就有莜面味。
   吃莜面讲究三熟：成熟。炒熟。做熟。
   家乡藏在恒山旮旯，分开地后，爹让我跟他下地干活。春天，到了地头，六斤叔二孩叔吸旱烟置换掉走路的疲惫，六斤叔带我套耧。耧主体是V型木架，V型一面呈井字形，翘向摇耧人，木架梢按着横档，是摇耧人扶手，架上放活动木框。V型另一面固定着房样木匣，匣顶有盖，用时揭盖倒进籽种；盖下边吊铜铃铛，铃铛下开出籽种口；匣与另一面交接处是两个木洞，洞着地处呈尖头，尖头套着犁铧。六斤叔在耧两边用绳子绑了两支长木杆，长木杆另头绑了驴拉车的攀带。这时候，二孩叔已经搀和化肥与粪，胸前挎粪笸箩，弯腰撮一笸箩粪。爹拉着驴走，六斤叔摇耧，二孩叔往木框上撒粪，铃铛撞击木匣，籽种就顺口流到孔洞，犁铧攉开土地，形成垄沟，籽种混着粪流进垄眼。我拉个砘轱辘，跟着六斤叔走，砘轱辘触动垄梁土流向垄眼，掩埋了籽种，砘轱辘压实籽种。歇息时，六斤叔苦着脸。二孩叔撩逗他，谁欠六哥钱了？耷拉着个苦逼脸，天都阴了！
   孩子大了，要媳妇儿？
   爹说，别愁。军子看上了？种下地后哥给你跑遭。
   球。那鳖子看上人家，人家能看上他？要么三哥给采访个。
   啥条件？
   小鳖子还敢有条件？
   得和军子说好。别问候好了，他不相面。丢人。
   那鳖子敢？那就靠三哥啦。
   我讨厌下地干活，整天灰头灰脸的。我想，军子比我还小，就娶媳妇儿？吃一辈子莜面？干一辈子农活？
   初夏，跟大人锄莜麦，爹脱上衣，露出干脊梁，跪在绿油油莜麦地里，我穿着长袖衬衫，跪得膝盖酸疼，
   莜麦生长期短。夏秋时分，山坡坨梁黄起来，微风过处，麦浪起伏，莜麦熟了。跟大人收割莜麦，爹带我们一字排开，弯腰挥镰割莜麦。莜麦香氤氲成丝丝气息，袅袅漂浮，粘稠粘稠的。左手握住莜麦半腰，右手挥动闪光镰刀。嗦--嚓---嗦----嚓---手揽莜麦，好像挠了莜麦肋条，莜麦嘻嘻嗦嗦笑；镰刃张嘴咬住莜麦，嚓---嚓----撕扯。声音香气混合成音乐，回响在心头。一气割到对面地头，掉头看看，一把把莜麦匍匐在地，像磕等身头，向大地表达感恩。歇息一番，再弯腰割回来。几个轮回，一块地割完了，歇息后，把莜麦捆成捆，码在一起，像一个个绵羊卧在阳婆弯儿晒暖暖。看天象找个好天气，把莜麦拉回场面，解开腰绳摊开铺在场面暴晒。中午时分，军子带了十几个后生脱上衣，站成一排举连枷开打。连枷分柄与鞭。展开长度是人身长的二倍。枷柄用柳桦木做成，比人身长一大截；枷鞭用生牛皮与山里砍来的荆条摽编而成，生牛皮条摽紧五根荆条两头，从荆条隙缝穿绕，鞭成整体。后生们高举连枷狠命摔向莜麦，枷鞭在空中齐刷刷挺身，随力量摔向莜麦。“啪”“啪”“啪”，莜麦秸秆随声跳跃，颗粒从壳儿溅出。后生们步挨步排着走，光脊梁淌着汗珠，在阳光下闪烁，麦秸也闪烁着金黄。笑声，连枷拍打莜麦声，合着阳光洒满场面。一场打罢，六斤叔操起二股叉给莜麦翻身，晒莜麦。
   爹问，军子这几天去媳妇儿家了？
   军子脸羞得飞红。去了。
   婚礼准备得怎样了？
   六斤叔说，还欠3万钱呢。等收割完，卖粮食看差多少。三哥得接济些。
   打罢第二场，挑去麦秸，军子用推板把莜麦推成堆，六斤叔抓把土扬起试风向，然后用木锨铲起莜麦垂直风向扬起，风把饱满莜麦、莜麦秕子、碎石头、浮土分开，石头在上风头，饱满莜麦成堆，下风头是秕子，浮土刮到场面外。我与军子并排站好，铲。扬。莜麦颗粒在太阳光下闪着金光。莜麦绒毛掉进脖窝让人皮肤发痒。军子抓一把秕子塞进我脖窝，喊“刺毛。刺毛”追逐，嬉闹声充满场面。饱满莜麦泛着栗色。爹与六斤叔默算着收成。栗色脸皮的庄户人不就是颗颗莜麦？
   初冬，妈淘洗莜麦，说炒莜麦时，你拉风箱吧。我撅嘴表达不愿意。莜麦刺毛飘扬，家里热，一出汗，刺毛就会粘在皮肤上，你动弹去痒，刺毛像蛇游走在身上。妈说，看嘴撅的能拴住驴了。人活着就得受苦。炒莜麦那天，妈妈罩了头巾，脖窝围着毛巾，给我脖窝也围了毛巾。风箱是个与灶台齐高的木匣子，靠灶台内部装一木条，中开口外接木嘴，塞进灶台口；前边竖开两圆眼，洞下开方口，方口内有块活动铁舌；拉杆穿过两圆眼，外接把手，内接一沾满鸡毛的木板，拉把手，箱内风把小铁块吹得紧贴匣壁，推把手，风从外推起小铁块，风顺方口长驱直入，充满木匣，回旋一番，找到木匣侧口，“呼”窜入灶台，口连着灶台中间火，火着风，熊熊燃烧，烧得锅底通红。莜麦被铁锅烧疼，“啪”地跳起，莜麦栗色更加深厚，直至焦黄。炒好莜麦，妈妈炒黄豆豌豆，奖励我帮大人干活。豌豆烧疼了，“啪”地跳出锅，直击我脸颊，烫起个燎泡。虽疼，但心底涌动暖流。炒完莜麦洗脸才难受。老觉得脖窝堆积了好多刺毛，狠劲撮香皂，越撮越痒，撮到脖子疼时，才感觉不到痒。疼比痒好受。我又讨厌莜麦了。
   跟爹背莜面到磨坊，把磨成面存进大瓮，用擀面棒捣实。
   六斤叔来和爹商量军子婚事。爹说，古代婚姻讲究“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咱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程序走过，下步该请期（商定迎娶日期）了。还欠女方多少彩礼？
   六斤叔喏喏，1万。
   爹说，我给你凑几个。你再借些。好商量迎娶日子。
   几天后，爹跟六斤叔到军子媳妇家拟定结婚日子。爹回来说，军子媳妇家境殷实，给吃油馍馍。
   恒山人用莜面包饺子、擀卷子、搅块垒、压饸饹、搓油窝窝。前三者是普通人家吃的，有馅，省面。后二者是家境殷实人家吃的，用来招待稀罕客人。
   镲子镲土豆丝，水泡滤罢，莜面搅拌疙瘩，淋泡土豆丝水，拳头捣，揪住翻身，再捣，反复揉搓，饧一饧，揪蛋捏成饺皮，包馅。馅由土豆丝苦菜韭菜拌，捏好放在笼屉里蒸。蒸熟的饺子蹲在笼屉，像羊羔可爱。蒸饭时，调制盐水。温水加黄瓜丝、菠菜叶、蒜末、味精、芫荽、小葱、淡盐、食醋调成。搛饺子在宽宽盐水中摆摆，有“白毛浮绿水”的意境。
   要么将和好的面擀皮，铺层土豆丝拌苦菜或开水焯过的树叶，卷起来蹲在蒸屉蒸。家乡人给它起了个名字：讨吃行李。说它像讨吃者的行李卷一样，随便一卷一捆就行。恒山人幽默、通达，拿生命最卑微时的生存道具作食物名字。时刻提醒自己居安思危。吃擀卷子是勤俭过日警示教育！
   创造擀卷子的恒山人是哲学家！
   搅块垒。土豆切丁，置锅中煮八成熟，撒上莜面搅拌。“块垒”疙瘩状，面里包着土豆丁，快熟时，锅底倒香油，撒葱花炒至焦黄，吃到嘴里软硬适中，极有劲道。文人墨客说“尽抒心中块垒”，就是用恒山块垒形容人生疙瘩疙瘩事？祖先做“块垒”，就知道后人会遭遇烦恼，还是他们遭遇疙瘩疙瘩揪心事，设计这食物形象表达不便说出来的情感，把烦恼吃掉消化？这何尝不是生存智慧？生活块垒终究是要被吃掉消化的，这铸成了恒山人极柔韧的性格。
   恒山地区好多饭店主打“块垒”牌。
   乡党樊生在镇里上班，妻子在城东开了家８平米见方块垒店，主打块垒与豆稀粥，供出三个大学生。
   莜窝窝。从饧好的莜面上揪点抟成蛋，右掌丘在瓮盖（现在人们多用花岗岩石板）将面蛋一摁一推，左拇指食指掀起面片，甩卷在食指，就是一筒，把筒排在笼屉，莜面筒像蜂窝。蜂窝住蜜蜂产蜂蜜，莜窝窝里住恒山人勤劳，产智慧。莜窝窝泡盐氷中，滑柔，耐嚼。
   俗话说得好：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二十里的白面饿断腰。莜面性硬见饥，吃一顿，一天不饥，适合山里人的生存方式，上山下地干活不用带干粮。我的童年恰处于饥饿压倒一切时代。吃饭就是战斗，一吃就到肚胀。哪懂吃饭八分饱？肚胀就腹疼，一整天弯不倒腰，同伴就喊我大肚坛。比起难受，人笑话更让我难受。我一听吃莜面就撅嘴。
   莜面可压饸饹吃。饸饹床是段木头，两头安架，中间钻洞，洞底钉铜底，铜底密布小眼；压杆中间钻扁孔，圆木槌一头安在孔里，另头塞进架上横档一孔，把和好的莜面塞进饸饹床中间洞，圆木槌塞洞，用力压压杆，莜面从铜底压出，呈粉丝状，蒸着吃挺香。
   油馍馍用菜籽油把莜面和起来，抟成馍馍狀，上笼屉蒸了吃。油性大，难咽。但是上讲究的待客饭。
   爹与六斤叔吃了军子媳妇家的油馍馍。面子多大！
   过年后，军子结婚了，他亲叔八斤是娶客。可八斤叔非撺掇爹去，“三哥。你得去。我没见过世面，不懂礼数。闹笑话呢。闹笑话呢。”六斤叔就央求爹跟着去。这次不是油馍馍接待了，烧茶吃的点心精美，瓜果鲜嫩。女方舅舅陪着爹与八斤叔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看看11点了。说，新媳妇儿梳洗好，出发吧。
   送客笑着说，亲家还欠媳妇儿1万衣裳钱呢。拿出就出发啊。
   这句话油馍馍难消化万倍。爹叫出八斤叔商量，八斤叔说，先前给的都是军子岳父的。爹生气地说，看看你弟兄们的事儿办的。
   爹踱步思谋怎说服军子媳妇儿，听得有人说，老师当娶客了？爹一看是学生，就说丁这事。那学生是方圆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听了原委说，别急。我给取钱去。
   半年后，我骑车十几里带六斤叔去还那一万元。爹那位学生又给吃了油馍馍，吃了个香。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也有一方生存方式！
   恒山人得恒山之灵秀，秉莜面之细腻润泽，凝成剔透玲珑，极具黏性的性格：软精柔韧，滑溜，灵话。





柔韧的恒山莜面
      雁北三宝：莜面，山药，大皮袄。大同作家曹乃谦先生执如椽大笔写了好多小说。京城名家评价他的作品有股莜面味。曹老是应县人。应县与浑源比邻，得恒山水滋养，特产莜面，曹老文章就有莜面味。
      恒山人吃莜面讲究三熟。
      成熟。莜麦生长期短。初秋时分，山坡坨梁黄起来，微风过处，麦浪起伏，莜麦熟了。开镰收割后捆成捆，个挨个拥挤在地里，像一个个绵羊卧在阳婆弯儿晒暖暖。闲时拉回场面，看天象找个好天气，解开莜麦捆腰绳摊开铺在场面，暴晒一上午，中午时分，后生们脱上衣，站成一排举着连枷开打。连枷柄比人身体长一大截，连枷是用熟好的牛皮和山里砍来的筋条编成的。后生们高举连枷狠命摔向莜麦，“啪”“啪”“啪”连枷击打着莜麦，随着声音，莜麦颗粒从壳儿里溅出。后生们一步步排着走，光脊梁淌着汗珠，在阳光下闪烁，麦秸依然闪烁着金黄。笑声，连枷拍打莜麦声，合着阳光洒满场面。后生们收场、扬场装莜麦回家。
      炒熟，淘洗晒干后的莜麦上锅炒至焦黄就熟了，磨成面存进大瓮，用擀面棒捣实。
      做熟，恒山人用莜面包饺子、擀卷子、搅块垒、搓油窝窝。前三者是普通人家吃的，有馅，省面。后者是家境殷实人家吃的，用来招待稀罕客人。
      准备做饺子了，用镲子镲好土豆丝，捞出滤干水，用泡土豆丝水和莜面。先搅拌成莜面疙瘩，然后淋泡土豆丝水，反复揉搓后，醒一醒，揪蛋揉搓，捏成饺皮，包馅。馅是土豆丝、苦菜、韭菜拌豆腐搅拌的，捏好放在笼屉里蒸。蒸熟的饺子蹲在笼屉，像一个个小羊羔可爱。蒸饭时，调制盐水。盐水由温水加黄瓜丝、菠菜叶、蒜末、味精、芫荽、小葱、淡盐、食醋调成。，一个个饺子是一个个艺术品，将绞子搛在宽宽盐水中摆摆，有“白毛浮绿水”的意境。
       要么将和好的面擀成皮，上面铺一层土豆丝拌苦菜或树叶，卷起来蹲在蒸屉蒸。家乡人给它起了个名字：讨吃行李。说它像讨吃者的行李卷一样，随便一卷一捆就行。恒山人幽默、通达，拿生命最卑微时的生存道具作食物名字。时刻提醒自己居安思危。吃擀卷子是勤俭过日的警示教育！
      恒山人是哲学家！
      搅块垒。土豆切丁，置锅中煮八成熟，撒上莜面搅拌。“块垒”疙瘩状，面里包着土豆丁，快熟时，在锅底倒香油，撒些葱花炒至焦黄，吃到嘴里软硬适中，极有劲道。文人墨客喜欢说“尽抒心中块垒”，不就是用恒山块垒来形容人生疙瘩疙瘩的事？祖先做“块垒”时，就知道后人会遭遇烦恼？还是他们遭遇疙瘩疙瘩揪心事，设计这食物形象表达不便说出来的情感，把烦恼吃掉消化？这何尝不是生存智慧？生活中的块垒终究是要被吃掉的，这铸成了恒山人极柔韧的性格。
       恒山脚下好多饭店主打“块垒”牌。城东有一家块垒店，店主凭仅８平米店面卖块垒，供出三个大学生。
筱窝窝。从和好的莜面上揪一点抟成蛋，右掌丘在瓮盖（现在人们多用花岗岩石板）将面蛋一摁一推，左拇指食指掀起面片，甩卷在食指，就是一筒，把筒排在笼屉，筱面筒像蜂窝。蜂窝住蜜蜂产蜂蜜，筱窝窝里住恒山人勤劳，产智慧。筱窝窝泡在盐氷中，滑柔，耐嚼。
      筱面也可和成面后用饸饹床子压成粉丝状的饸饹蒸着吃。
      俗话说得好：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二十里的白面饿断腰。
      筱面性硬见饥，中午吃一炖，一下午也不饥饿。适合山里人的生存方式，上山下地干活不用带干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也有一方生存方式！
      恒山人得恒山之灵秀，秉筱面之细腻润泽，凝成剔透玲珑，极具黏性的筱面性格：软精柔韧，滑溜，灵话，柔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