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一枚柿子的甘饴

品味一枚柿子的甘饴
           
      美色、美味的瓜果一旦离开枝头，也就宣告了生命的结束、溃烂的开始。无论是在肉质新鲜、丰润犹存时，被或白或黄、或健全或残缺的牙齿分割，还是怨妇样屈居冷宫，无声枯萎、干瘪，都同样难以逃脱腐朽的结局。
      柿子不同。柿子挑着金黄的小灯笼，站在树的高处眺望，仿佛在寻觅那个接它回家的人。此时，尽管外表已经发育完全，饱满鲜亮、娇艳可人，但柿子的内心却依然封闭、坚硬、青涩，拒绝一切骚扰，好似情窦未开的少女，为懵懂中白马王子的梦想守身如玉。
      接柿子回家的未必是能真正享用它的人。柿子需要在热切的目光中，在温柔的抚慰下，一点、一点慢慢成熟。如果缺乏耐性，急于饕餮，它只能回报你苦涩；如果弃置一隅，久不照看，它会决绝地融化自己，只留下一包伤心的泪；只有静心等待，一日一顾盼，才终会发现，在恰到好处的那一刻，它通体柔润，泛起羞涩的橘红，散发诱人的甜香，连小舌头样的种子外皮也糯软到无形。除去薄如蝉翼的外衣，柿子完美地奉献了自己。
      我与柿子似乎有与生俱来的缘分。小时候，我极挑食，而且天生拒绝一切荤腥。平日还好，清贫的家庭饮食素淡到极致。怕的是过年、过节。如果一碗猪肉粉条摆在我面前，即便筷子都不伸一下，我也很快面红耳赤、头晕恶心，恍若喝醉了酒。特别是家家户户大锅炖肉的时候，整个村庄都涌动着热嘟嘟的浊腻，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有一次甚至真得晕倒了，惹得家人好一阵惊慌。当医生的哥哥怀疑我肝脏有问题，带我到医院做了详尽的检查，然而一切指标均显示我的身体完全正常。没办法，每逢过年，村里的乡亲总会看到一幅奇怪的场景：在大家欢天喜地尽情解馋时，一个冰雪般白皙的小姑娘，身着崭新的红花棉袄，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菜窖上，守着一张小桌子、一把小椅子，孤零零地吃一枚结了冰碴的柿子。仿佛柿子的清凉甜爽，拥有孙悟空金箍棒的魔力，为她划出了一方不为外界浸辱的圣洁空间……
      尽管三、四十年的人间烟火，已经把我的嗅觉和口味熏染得百毒不侵，但喜爱柿子的情结始终没有改变。入冬时节，我总要精挑细选，储备一小箱漂亮的大柿子。有人建议我在箱中放几只苹果或梨子，可以帮助催熟。我不，我愿意期待那份自然而来的惊喜。而且柿子真得好乖，尽管它们或许来自同一棵树，同时开花，同时结果，但总是一个、一个地次第成熟。每天下班，先去下房，择取几枚相对柔软些的，带到楼上，清洗干净，置于青花瓷碗中。只需一、两日吧，柿子便如睡美人被王子吻过般，渐渐苏醒，美好的犹如花朵绽放。于是，延续好长时间，我都会陆陆续续收获一个接一个的惊喜，享受一个接一个的甜美。
      只是，在幸福之余，有时心中会浮起淡淡的忧伤：在当今快餐流行的年代，陌生男女从见面到上床可以迅捷到以秒计，忠贞不渝、生死相许几乎成为天方夜谭，就像那些已经灭绝的鸟兽，只能在书本里追忆。那么，世间是否还存在柿子般执拗坚守的女子呢？如果有，她能否遇到一个心仪的男子，肯付出足够的耐心和爱心，等待她慢慢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