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妖妖

十年一树桃花开

十年一树桃花开 　　桃之妖妖
　　 准有人以为这是伪命题，一看就知没文化——将《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写错了一半。其实，这只是裸出我的观点：人人都说桃花艳，我说桃花有点妖；人人都夸桃好吃，我说甜得有点腻；人人都说桃木是吉祥物，我说桃木充满邪气……
　　 本来，是喜欢吃桃子的，始于一次住院手术，最要好的同学到南京探视，带给我一大包无锡水蜜桃，每个有半斤多重，弹指即破的肉色皮肤，如成都粉子的脸蛋；皮薄如纸，一撕就掉，蜜汁随着手指淌，桃香醉人，很长时间想起来还咽唾沫，联想到那桃花也一定艳压群芳，爱屋及乌，也该喜爱桃花。
　　 然而，随着读书与见识的增长，却对桃子、桃花、桃木、桃叶甚至桃树都厌恶起来，正应了文革谬语“知识越多越反动。”
　　 首先受到伤害就是好友，以为我爱吃桃子也喜欢桃花，翌年春天，兴致勃勃地带给我一支桃花，说插在花瓶里吧，好漂亮。我眉头一皱，说桃花轻薄，不喜欢。此话伤人，红颜变色，她当即将花扔出去。其实，我绝没含沙射影，好友虽是班花，却温婉典雅，与桃花的妖冶风马牛不相及。
　　 都怪唐五代的崔护，谁叫他写了《题都城南庄》的诗呢？那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女子，第二年就不知所踪，不是有几分妖异么？“依旧笑春风”的桃花还在继续行挑逗之事，不是有几分妖气么？读到《礼记·大学》一段：“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也不信，女人如桃花，首先薄命，其次妖媚，前者红颜薄命，后者惹是生非，见了帅哥就情摇意夺，还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吗？
　　 不是我矫情，而是见到的桃花寿命都不长。一个春天专门去桃花山庄游览，一片片的桃林颇具规模，远看像是块块绯红的粉云，近前一看，酒杯口大的桃花虽然灿烂，但并不密集，边开边飞散桃花雨，风吹花落，蝴舞花落，远没有满地金黄的油菜花那么有气势，也没有寒冬的腊梅那样繁花满枝。再加上桃枝直溜溜的，花开时没有绿叶相扶，桃林里地面光秃秃的，没有葱葱绿草映衬，自己与自己争奇斗妍，如周伯通左手打击右手，再有神秘的力量，也是神经兮兮的妖怪。
　　 桃树在中国传统中可是地位非凡，桃木应该是好东西了吧？可是，一想到它是追日夸父干渴而死变成的，不能不产生敬畏之情。
　　 桃树棒也不是个好东西：古书中说，后羿是被桃木棒打死的，这不成了夸父打后羿，英雄杀英雄了吗？射杀九个太阳的后羿，为地球免于烤焦，可是千古第一功臣，嫦娥奔月了，那是他与老婆的恩恩怨怨，家庭私事无伤大节，罪不当死啊。尽管，死后被封为宗布神，终日牵着老虎站在桃树下，再也不像过去那么可爱，而且放虎吃恶鬼，身上岂不沾染腥气？
　　 桃木片呢？多用来做门神，不是用桃木板刻画着神荼、郁垒两人的形象，就是简化地书写两位的大名，“总把新桃换旧符”，成为过年的仪式之一。
　　 两位大神何许人也？原来是鬼域世界的看门人，专门缉拿罪鬼的衙役，沾染着鬼的鲜血，比鬼更可怕。更不用说，鬼世界那棵桃树能覆盖三千里，邪了门了！巨无霸的桃树，如果能生长蟠桃会上的仙桃，因有孙猴子边吃边扔，那就可爱至极。可是有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看守者，只增添了神秘的恐惧度。二位门神。来到人间，需要他们捉鬼的地方说明有鬼，桃木的暗红，在漆黑的、朱红的抑或原色的木板门上闪着晦涩的幽光，只要产生联想，若不惊悚都难。
　　 其实，桃树本身粗短弯曲，不容易取材，需要手工操作。一件器具做成，要经过泡、蒸、煮、捂、晾、干燥等处理，据说有十八道工艺之繁杂，而且容易变形，凭什么被誉为五木之精？大概，因为做出来的木器色暗光洁，经久耐用，有弹性，还有一股清香，所以常用来做成最神秘的道士法器——桃木剑。可是，与妖孽打交道的东西，近墨者能不黑么？看见这样的宝剑，我心凛凛。
　　 也不知，是我嫌弃它，它才给我凶兆，还是它们始终对我不友好，我才嫌弃它们，总之我们相互不待见。除了见过几个毛桃外，还真没见过红嘴青肚子的桃儿们在树上打秋千。多是在市场上看见的：歪着尖尖的小嘴，腆着青白的大肚子，绯红着两腮，却将深深的股沟暴露在外，越看越妖娆。
　　 可为了它的甘沃，家里种过桃树，选择在阳光最肥沃的院子当中，经常施肥浇水，对家人也没如此殷情过，它还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人说“桃三杏四”，它老人家可耐得寂寞，七八年长到碗口粗了，也不见开花，也不见结果，就连那柳眉一样的桃叶上，也长满了虱虮子样的东西，春天招蚂蚁，夏天招苍蝇，最后挂出脓鼻涕般的树胶，在树干上一咕嘟一咕嘟的，令人恶心。
　　 一个果农家出生的文友告诉我，桃树需要嫁接，否则即使结果，也是毛桃，不好吃。用什么嫁接？我不是米丘林，也没苹果梨子树芽嫁给它，再买一棵桃树，来个相互对接岂不好？小桃树栽种于水泥院坝的边缘，阳光更充裕，只有半人高，第二年就开出几支艳丽的花朵，还是复瓣的，绯红、妖娆，即使不结果，也有观赏性吧。来不及等它稍微长大一点“开刀”，第二年它就香消玉殒，索性大小桃树一起砍了。
　　 将更大的希望寄托在西北院角的桃树上，那是前任院主留下来的，似乎长僵了，始终只有茶杯口大小。但是我们有信心，离它不远的一朵栀子花也是前任留下的，已经奄奄一息，我们救死扶伤挽回青春，早已是繁花满枝。果树应该比花树容易伺候吧？
　　 我们想错了。八九年过去了，它每年只开稀稀疏疏三五朵花，只结两三个毛桃，还没长大就掉下来。就在我们也失望了的情况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2006年的早春时节，那棵桃树突然绽放了几百朵桃花，堆彩顶霞一般，绚烂无比，如彩蝶在春风中飞舞，花香沁人心脾，大家都说预兆丰年，我们也欢欢喜喜等收获果实。但是，一阵风吹过，桃花雨纷纷，保住桃花才能保住桃子啊，赶紧问学过林业的大弟。他斩钉截铁地说：“这桃树不会结果的，砍掉！”
　　 十年一树桃花开，丰收在望，为何要砍掉？我还骂他二百五。但是，桃花烁烁，灿烂一周，一夜风雨后，全部零落在尘土中，一个桃子也没结。正为桃花夭折难过，噩耗传来，大弟清明那天突然死于脑溢血，正如他事业灿烂时的人生却嘎然而止，那花是为他开放的吗？我伤心欲绝之时，更迁怒于桃花：奇花异兆，都是那妖孽作怪！当年就砍了，从此再也不种桃树！
　　 后来，读了《淮南子·诠言》得知“羿死于桃上”的说法，经过东汉许慎注释，方知后羿之死，是因为后羿射箭技术高超，他的徒弟学成后为了称霸，于是恩将仇报，举起桃木大棒，在师傅身后下了毒手。桃木是凶器，夸父化成的桃木，不是主凶也是帮凶，美好的事物从此蒙垢，桃树的恩将仇报也不以为怪了，让我们如何不惆怅？
　　 桃木，古称仙木，为何历来获得古人敬重？在于它有艳丽的花朵，可以供人欣赏，在于它有丰硕的果实，能够饱人口福。俗话说“桃饱杏伤”，意思就是，桃子是能够充饥裹腹的，而杏子虽然好吃，吃过了头容易生病伤人。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饥寒交迫线上挣扎的人，从桃花烁烁开始就看见了希望，青黄不接时桃子成熟了，春桃结果后，新一年生命开始恢复活力。于是，人们喜欢，想赋予它更多的功能，编排了许多神神道道的故事，将其妖魔化了，镇宅、纳福、辟邪都靠它。
　　 大约，也只有我不喜欢它，不是因为偏执，而是因为我的平和。在我看来，即使最丑陋的狗尾巴草，只要不伤人也是可爱的。如果与阴谋有关，如果被利用来杀戮，如果牵涉到血腥与暴力，越是美丽，越是甜蜜，就越是害人，统统该打入妖孽之类！
　　
　　
　 [ 本帖最后由 洛风 于 2011-7-22 10: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