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王宫的片段记忆
2021-12-23抒情散文郭玉琴
浮游王宫的片段记忆我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我的脑海一直浮游着它,一个王宫,它曾是一个华丽的立体画面。城墙,瓦砾,街道,以一种近乎高贵于我不可企及的姿态,正莅临于我的记忆。当这种记忆在我的灵魂里自由出没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是倒回到一段时光的轮回……
浮游王宫的片段记忆
我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我的脑海一直浮游着它,一个王宫,它曾是一个华丽的立体画面。城墙,瓦砾,街道,以一种近乎高贵于我不可企及的姿态,正莅临于我的记忆。
当这种记忆在我的灵魂里自由出没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是倒回到一段时光的轮回里去了,而那一段时光无论对于我的现在还是过去来说,都是一个陷阱。而我明知道这是我在此刻八月的盛夏里与记忆遭遇的一场陷阱,却在孤独和叹息里不能自拔,不能超越,也不能救赎自己。
坐在窗口,时光是一座城市里浮现的再寻常不过的马路。然而就是这样一条马路,在一个夏天,一个早起的清晨,我意外的发现,并排躺着一群农民工兄弟。他们一字排开以一种不雅的姿势露宿街头。在他们躺着的地方,没有帐篷,映入我视线的不是我小时候在课本里读过的夏令营活动里才出现的那种情景,而仅仅是经不住天气的高温酷暑,卷着一张凉席,光着上半身子躺在地上。
在一座城市里很值得人们在夏天期待的马路,你无法想象它值得人们期待的价值仅仅因为这里是绿荫成行,毫不掩饰的蚊虫骚扰丝毫没有拦住一些人在夏天的傍晚对它的期望。路的名字叫王宫,在路的中间有一座桥,叫浮桥,桥的两边是河水,水的堤岸上栽满柳树。而沿路布满工厂,最多的就属服装厂和彩绘。邂逅这里,初时我喜欢背着背包来回走过,包里带的都是我平时上班时要用到的东西。譬如饭盒,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是我嫂子亲自为我做的蛋炒饭,留着中午坐在车间里吃,节约时间,能帮助我在机器上多做出几件衣服来。嫂子体谅我,知道我在厂里拿的都是计件工资,所以每天的饭菜都要为我准备妥当好。两点一线的生活规律,我从第一次来这里感觉不习惯,渐渐的到后来就习惯了,早出晚归,甚至通宵加班不归也是常有的事情。其实我的归与不归,只是一个心理感受的表象,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从与王宫邂逅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没有归的概念。嫂子的家不能使我的心灵抵达到温暖应有的那个高度,尽管嫂子在我邂逅王宫的日子里也尽可能的给过我家人的温暖,但我更认定,我的真正的家一直在北方的天空下,在母亲在的那个地方。而王宫的某一个巷口拐角,仅仅是嫂子和我哥哥临时用租来的房子搭建的一个巢穴,我是这个巢穴里的一个临时凑成的数字。古人云,老不出门,是贵人;少不出门是废人。我离开父母,离开家乡,抵达王宫正是我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可以禁锢在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上的废人的开始。王宫是我成年后抵达的第一个人生驿站。
王宫是我人生抵达的第一个驿站,但多年后的怀想让我明白它绝不是我梦想中的驿站。也许它更是许多和我一样背着行李流浪过的人终于品尝到什么叫离乡背井含义的一个驿站。曾经在一个通宵加班的清晨,我坐完手里的活计,没来得及伸舒懒腰,在不经意间透过玻璃窗望向窗外时,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一群人,那是一群不熟悉也不很陌生的人。从他们的生存状态看,他们的身份一定是和我一样从故乡流落到这里的打工仔。我曾经把第一次透过窗口看到的这个现象用很惊讶的表情向我的一个同事叙述时,她很平静地的用她那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对我说,你是初来乍到,看到什么都新鲜,这不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吗?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在外打工,你以为是在家里,可以那么舒服,住个舒适的环境?工厂的宿舍都是简单能给你藏头就不错了。几十个人住在一个宿舍里,空气不流通,有的人耐不住,就跑到路上睡了,这大热天,给蚊子吃两口总比中暑好。王宫在我的眼里初始是繁华的,可经过那么一段时间后,我就开始觉得它的繁华与我无关了,倒是觉得它在我眼里逐渐变得高贵,开始压的我心灵萎缩不堪。
闲暇的时候,我喜欢站到桥头,看那柳枝倒立水中,依依袅袅的仪态,多希望它能呼应我的青春和我心底正在做着的那时年轻的梦。可就在这样的一次桥头上,我与一个人的对话,竟然让我彻底的把这个梦给毫不犹豫的阉割了。对方是一个男人,一个出于好意关照我的工友:
“来了一段时间后,喜欢和这里的人相处吗?”他问。
“还可以吧,凑合着,天南地北都是客,相聚到一起也是一种缘分。”我答。
“我看你这个人挺善良的,给你提个建议好吗?你不要见怪,我完全出于一片好意,如果你不认可我说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建议一下,可以吗?”
“你说吧,我很想听听你想对我说什么?同事之间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嘛。”我说。
“我想说的是,来这里上班的人都是一些外地的流浪人口,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打工仔,和他们在一起说话,你应该称呼他们为你的工友,而不是你的同事。你说同事两个字,很多工友在背后会议论你。还有,像天南地北这些近乎时髦的词语不要在他们面前出现,他们听不懂,觉得你神经兮兮。一定要记住入乡随俗,这里不是讲高雅,讲素质的地方。”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在一起工作的不能称呼他们为同事,而是工友,有明显的区别吗?我觉得怎么称呼都是很随意的,并没有刻意的用哪一个词去定位他们呀?”
“唉。你还没明白呀?”他说。
“我不明白,也不能认可。”
他叹了叹口气终于解释给我听起来。并且他的表情是很认真的,仿佛一个导师在很严肃的纠正一个学生的口齿发音一样。
“同事一般是有点文化,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写字楼里那些人相互称呼对方的。譬如,我们厂里的老板称呼人事管理人员和会计出纳。而我们这些在车间里的一线机器前做事的人,大家是不用这样称呼的,彼此都是工友,大家习惯了叫工友,你若说同事,别人会说,你好象是个文化人似的,那样子给人感觉很做作。”
“可我本来就是念过书,上过学的的人啊?”
“可车间里不要文化人,只要会做事的机器。”
他的解释让我的辩驳顿时陷入一个流白的状态。
存留于我记忆多年,一直被我库存的,关于王宫的浮桥上的有过的这么一段对话,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里,都尽量在卑微的内心里克制着我的做作,深怕它一不小心,从我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带给我人生意想不到的尴尬。
尴尬不是我想要的流进人群的状态,我曾经在心底无数次的对自己说,我要融合,一定要融合进去。可在经历过一段时间后,当我的身心正慢慢的向着这个方向汇合时,突然有一天,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告别了王宫。告别了王宫的那一座浮桥。这无声无息的告别姿态在时间的一个端口以一种神秘的手段被切割了,让我在后来的后来里,很多的白昼和黑夜里一直猜不透,我的人生怎么会有如此的一个定数。不仅我告别了,而且是成群成群的候鸟一样的很多人们在某一个我离开的那个清晨,正和我以同样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人潮涌动的地方,涌向另一个镀着世俗色彩的城市。
如果说,我的回忆让我能够寻到一个与王宫的人群近乎一致的标志的话,那么就是恐惧。是的,恐惧是我留给王宫的,也是王宫接纳我,不把我在那里的人群中当着另类的最相似的一个标志了。而成全这种标志的是,中国在2003年发生的那场漫布全国的“非典”。
“非典”蔓延开的第一天夜晚,我同几个工友去街头吃夜宵,转了一大圈也没看到有卖吃的,敲了好几家卖夜宵的饭店的门,老板都回答,非典来了,有病毒传染,生意不能做了,关门了。紧接着,第二天早晨,厂里的领导便开始宣布:“机器停产,工厂人员解散,放假一月。由于交通受非典影响,现有的货也不能销售出去,工资暂时拖欠着,留在厂里住的工人各个宿舍听从宿舍长的安排,每天用“84”轮流洒水消毒,确保安全卫生。有发现感冒发烧的,立即报告厂里领导,送到医院。”
抗“非典”带给人的紧张和恐怖,让我想起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时候,蒋介石发表的那个最振奋人心的声明:“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一致抗日。”工厂停产了,大家都害怕自己传染上非典,留在厂里的宿舍内,每天躺在床上听音乐,闲聊,无所事事,尽量说一些不沉闷的话题,就是不敢外出。平时偶尔一个宿舍里彼此之间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在那非典笼罩着乌云在脸上的特殊时间里,也不再斤斤计较了。吃饭的时候,彼此总要相互问一声对方,手洗过了吗?筷子和碗消过毒了吗?滞留在非典特殊时期的那段日子,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氛围,在我现在的记忆里,看着八月的雨后天空怀想,多接近于民国蒋介石说过的那句话,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一致抗非典。人性在关键时刻彰显出来,几乎都是一样的,再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非典时期紧张的日子,其实真正能让我感到恐惧的也就起初的那两个星期,等到半个月过去了之后,发现没什么大的动静,我和很多工友一样,都坐不住了,不愿意坐吃山空呆在宿舍里。我开始打电话给哥哥,向他求助,他很快帮我物色了一个新的工作,不过不再是王宫这样嘈杂不适合我心灵栖息的地方。因为我用一种近乎繁琐式的叙述让他在我的叙述里明白了我是不愿意长期做一个思想被禁锢在机器上的机器人的。终于经过他在一座城市里打拼了三年所熟知的人脉关系,给我换了一个全新的地方,从此我再没进过工厂当过工人。就这样我阴差阳错的到了另一个靠近海边的地方,进了私人医院,做起了护工工作。而我从邂逅王宫到离开王宫,短短不过二年时间,二年在我的心里因为非典的横空出现,让我的心口一直觉得它来过生命里,足足有两千年的漫长难熬。
王宫在我走的时候没有向我挥手,而我在离开它的时候,亦没有回头。走的时候,因为非典时期意外结识了一个苏北老乡,桃兰,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孩子,她在我的动员下,和我一起离开了王宫,从泉州的王宫到了石狮的黄金海岸。我们在王宫做了两年的服装手艺,却在走的那天晚上,两个女孩子用廉价的三十块钱买了两件不合适宜的旗袍,结果关于王宫留下的实体性的纪念,如今我的身边就只有这一件草绿色的旗袍可以佐证王宫与我的所有岁月。而旗袍的色彩过于成熟,老气,让我这些年一直不敢上身穿它,到也应及了曾经那些我不能与之汇合融入的呆在王宫里的岁月。
王宫不是我梦想中的罗马帝国,尽管我遇见它的时候,鸟儿在它的上空拍打过翅膀,而我在它的心脏里也幻想过有一滴明媚的眼泪,但事实上,王宫就是王宫,它只是它自己世界里的王,而我们的脚臣服在它的底下,无论仰望或是俯视它,都不能否定,那些城墙,那些建筑,那些桥梁都是远离我们的。“这里再好,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们的。”桃兰在离开王宫的时候摸着旗袍上绣着牡丹的花纹说。简单说,真要给王宫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王宫,它只是一条足可以给千万个异乡人,在那里的千万个日子里,留一场邂逅人世艰难的通道。 天南地北都是客,老翅几回寒暑。今宵风雨临窗,客愁在我的思绪涌向王宫记忆的那场片段剪辑里。 [music]http://120.196.211.50/wap/450003.mp3[/music]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1-7-27 18:55 编辑 ]
王宫不是我梦想中的罗马帝国,尽管我遇见它的时候,鸟儿在它的上空拍打过翅膀,而我在它的心脏里也幻想过有一滴明媚的眼泪,但事实上,王宫就是王宫,它只是它自己世界里的王,而我们的脚臣服在它的底下,无论仰望或是俯视它,都不能否定,那些城墙,那些建筑,那些桥梁都是远离我们的。“这里再好,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们的。”桃兰在离开王宫的时候摸着旗袍上绣着牡丹的花纹说。简单说,真要给王宫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王宫,它只是一条足可以给千万个异乡人,在那里的千万个日子里,留一场邂逅人世艰难的通道。 天南地北都是客,老翅几回寒暑。今宵风雨临窗,客愁在我的思绪涌向王宫记忆的那场片段剪辑里。 [music]http://120.196.211.50/wap/450003.mp3[/music]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1-7-27 18:55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