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垸里的一些事（之六）

　　　　　　　　　　　柴米油盐之事
　　冬月农闲，张家烫豆丝（米粉与麦粉合成的粗面丝）。村里人都来帮忙，李家女人自然也在其中。烫豆丝这活儿，是群体流水作业。先将米磨成米浆，掺进合适麦粉，拌搅均匀稠乎。接着，生起灶火将锅烧红，再将米面浆水，旋至锅里烫熟，一碗一碗旋，一张一张从锅里揭起。揭起的豆丝张，如同一块蛋黄的手帕。然后，再将其卷起切成豆成片，抖成丝，迅速送往屋外晾晒。 　　豆丝烫得好坏，烧火很重要，火烧得好不好，柴是关键。这天，李家女人负责烧火。她来得灶下一看，张家要烧的稻草。烧稻草烫豆丝肯定不好，最佳的是松针。一问，张家没有松针柴。于是，她急忙来自家中挑来一担黄澄澄的松针。张家女人看到了，说，用你的人，还要烧了你的柴，这叫我过意不去。李家女人笑着回答说，左右隔壁的，烧点柴算不了什么。说罢，用火钳叉起一大把松针，塞进灶里，嚓地一下，擦燃一根火柴，将松针点着。松针烧得轰轰地响，淡淡的青烟夹带着阵阵香味，弥漫一灶屋。灶房内外，烫豆丝的人们，开始热闹起来。 　　是个农忙时节，张家女人大清早，去菜园子摘来一篮水灵灵菜，裹着一身晨露回来了。把菜重新一理一摘，到水池里哗哗啦地一冲洗，装进筲箕，掇进灶房，准备做早饭。端起盛米盆，从灶房出来，走进房间，揭开米缸盖一看，米缸空空。她眉头一皱，想起来了，家里忙农活，忘记去轧米、去买米。无米下锅，去轧或去买？来不及了，男人要多久就要收工回来吃饭。咋办？她立即换了小盆，来到李家。李家女人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张家女人要借米下锅。马上说，米在房间桶里，自己去铲吧。张家女人立即钻进了房里，动手铲了一盆米。出门时，对着厨房说，你来看看，满满一盆。厨房里传来话说，我不看，要多少就铲多少。张家女人出了门，又踅身回来说，我刚才去菜园子摘来新鲜菜，你要不要？要！要！我今天忙得没去菜园子。说罢，李家女人随着张家女人来了。张家女人说，菜在筲箕里，你多少要多少。于是李家女主人从筲箕里抓了一把菜，转身匆匆地回屋了。 　　端午节快到了。村里人喜欢用当年新油新面粉炸粑招持客人，张家和李家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张家只有新油而无新面，李家只有新面而无新油。两家主要一块一合计，事情成了，不用愁了。张家可借李家的面，李可借用张家的油。张家女人拿着面盆从李家面粉桶里打起一盆面粉，随即李家女人又从张家油桶里倒去一壶油。 　　端午节这天，张家的面，李家的油，炸出的粑香喷喷。张家女主人掇着刚炸好一碗粑送到李家，李家主人笑着说，一样的油，一样的面，我家马上要炸，你不该送呀！张家女人说，你先尝尝我家吧。接着，李家主人抓起粑品起来，边品边说，好泡好香呀！张家女主人说，你莫夸，我没你的手艺高，你炸的粑肯定我的好，等会我要尝你的哩！说罢，端着空碗，一路笑语回到了屋。正当张家端午餐要散时，李家女主人，笑嘻嘻地掇着来一钵粑递到了张家女主人面前，李家女人接过粑，要发给在座的客人。客人一个个摇着头说，肚子饱了，吃不进。李家女主人立即说，她这粑比我炸的好，大家尝尝吧。李家女主人边说边抓起粑品尝着，客人也跟着品尝起来。 　　这天，李家女人接到妹子从城里打来电话，说城里人正在排着长长队抢购食盐，叫她在乡下也要去多买一点。妹子的话，李家女人当然相信。刚刚走出门，踏上去村经销点路，忽然想到隔壁张家，踅身打转，来到张家门口，一摸，“铁将军”把门。于是，又回到家，从抽屉里抓了两张钱。出门来到村经销店，买了两大袋盐，挑回了家。待到张家女要回来时，李家女人给张家送上一袋，并说明情况。张家女人感激不尽，并且说，这样也好，一家一大袋盐够吃多时了，免得忙时，我到你家借盐，你到我家借盐。李家女人脸笑似一朵花，连连说，就是的，就是的。



　　　　　　　　　 种田作地之事


　　张家的田、李家田同在一个畈。张家田像一弯月，李家的田像一把镰。月居上，镰在下，弯处一样弯，直处的一样，一顺溜地粘连在一块。

是个五月天，早稻插下去刚刚转青，老天爷作梗，瓢泼似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张家的田两头连山，山洪像一头头野兽，直冲而下。张家的田成了一汪洋，秧苗淹得见不到头。两个田缺哗哗排放，无济于事。李家田在下，两头没连山，山洪冲不到。李家田水被田缺排放后，只淹至秧苗腰。张家秧苗被淹，如同淹着自家孩子一样，张家人急了。挖缺泻洪，会冲坏李家的秧苗。张家人迟迟没有动手。李家人见此，认为挖缺泻洪，冲毁秧苗毕竞是少数，张家秧苗长时被淹是大事。于是，主动叫张家人从田埂中挖一新缺泻洪。张家人听罢，举锄挖一新缺，田水哗哗啦啦，像瀑布一样，飞卷而下。尽管李家的秧苗被冲毁了簸箕那么大一块，但使张家田不至于长期受淹，李家人认为值得。 到了六天，早稻开始吐穗，如同出世的婴儿露出了头。可是，天多时不下一场透雨。李家田干得裂于龟背，稻禾干得蔫耷耷的。张家的田原蓄水多，不多时他家还从塘里灌了一次田，因此，他家田水汪汪的。李家田的蛙、蛇及秧鸡，都得迁居到张家田里。再继续干旱下去，早稻的婴儿就不了世。正当李家主人心急如焚时，张家人开了缺，让水哗哗流到田中。李家主人见张家感激不尽。张家主人笑了笑，说，上次你家田不要水，让我放了，这次你家要水我当然放呀！李家田用了张家田的水，秧苗开始打起了精神来，婴儿开始出世了。 　　这年，尽管遇上洪涝干旱，两家早稻照样获了丰收。

　　这天清晨，张家主人早早起来，仰面一看天，天瓦蓝瓦蓝的，像一块硕大明镜，光溜溜的，没有一丝云。张家主人说了句，好天，二斗丘谷该割了。于是，回到屋内拿起镰刀，唤起家人，一道来到田间，甩开膀子收割早稻。太阳爬上了山岗，村子里传来了喊吃早饭声，张家的二斗丘谷收割完了。稻谷一排排、一路路地铺晒，如同一条条、一卷卷金毯铺展在田间。一群红蜻蜓、黄蜻蜓在田间上空起舞，张家人裹着一身汗珠和露珠回家。

　　中午响响的太阳，把稻谷晒得嘶嘶地响。到了吃午饭时，天变了卦。雷声隆隆，电闪光光，天黑如锅底。正在吃午饭的张家人连忙丢下碗筷，拿着草绳、冲担（似扁担的农具）急匆匆地赶到田间抢谷。正在吃午饭李家主人听说张家人都去抢谷去了，饭也吃不下去。于是也丢下碗筷，带着家人，也赶到了田间。大家捆的捆、抱的抱，不多时，田谷都被收到田岸。风来了，雨来了。天像捅破洞似的，雨水直往下倒。流水哗哗，田水满满。两家人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幸好稻谷没有被大水冲走。

　　时隔不久，李家趁个好天气，把家里大仓小屯、大箩小筐的稻谷全部挑至稻场晾晒。满满一场谷，像一汪被霞光染红的河水，谷场上扒出的一道道细细谷埂，像河面上漾起的道道波澜。李家人守在稻场看场，鸡猪、鸟雀不敢来捣蛋。到了下午，李家主人来到稻场，拈一粒甩至嘴里，一嚼，嘣的一响。于是，李家主人发动家人拢场收谷。正在此时，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雷公轰隆一声，赶来一块黑云，扣在稻场上。李家人急了，慌了。眼看，一季稻谷有被雨水冲走的危险，李家人慌忙地拢场收谷。此事，张家主人知道了，立即带着家人从畈里赶回参入抢谷。看到张家人如此，一个个收工的村人也登上稻场。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一场谷被收成一堆，如一座小山。张家主人又跑至家端来一大块胶布，将其盖得不严严实实。刚刚盖完后，大雨哗哗啦啦下起来。雨点打在那如山的谷堆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似李家人心中高兴的心花，那一汪汪雨水在谷堆上打着旋儿，像是李家人脸上缕缕笑容。

　　天长日久，两家人知道，垸上垸下，左邻右舍的人，根系是相连的，脉络是相通的，血汗是相流的。只有相互关照，相互帮助，才不怕自然灾害，庄稼才长得发旺，日子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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