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的卡券

       两年前，也是一个炎热的下午，苏老师突然来到我店里，手里提着一袋“浮力森林”的面包。

       我不知道，从哪次聊天中他记下了我喜欢吃这些。当时我就开始在一大袋面包蛋糕中翻找，拿出一样吃了起来。

       我说，苏兄你难得来坐坐，干嘛还要买这么多东西。镜片后，他笑意盈盈，说，女儿给我的券，我跟老宋一时半会也吃不掉（宋老师是他夫人），待会去看我老母亲，顺路给你带点。

       我吃，苏老师坐在对面看，身子略微后仰，双手在腹部交叉。我吃，不好意思地抬头朝他看一眼，他嘴角上扬，抬抬下巴示意我继续吃，如慈祥的兄长。

         早两年，我和苏老师常在晚上聊微信，聊生活琐事，聊诗歌，聊音乐，聊读书。

         我们都喜欢听排萧，听大提琴，也聊到音乐随笔，余华的《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这几本书就是他推荐给我的。他发马友友的大提琴曲子给我，我让他听雅尼的《夜莺》。他偶尔朗诵了一首诗，让我帮他配一首合适的背景音乐。

        对音乐，我们会有一些相似的见解，聊得愉快，他有时也会哼一句通过语音发送。我也喜欢唱歌啊，只不过很少有机会让自己开嗓了，对每一个音符的控制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苏老师不止一次说——得意地说，我唱歌也是很不错的哦！你不信？啥时我请你去唱，我有券。

      我说苏兄你怎么哪哪都有券啊。他说，嗯哼。

       隔段时间，苏老师就会问我，方禾你最近读啥书呢？我常久久不敢回复。他读的和我应该是完全两个体系，或者说不同层级的。他有时也会恼怒地说，嗨，你怎么读这个？！或者说，省省吧，不要读这些了。我就像个被批评的小学生，不读课本，读课外的，还是那种拿不上台面的口袋书。

        有时他问我，恰好睡前我手上正捧着书呢。赶紧扔掉这本，去书柜里找，琢磨着哪一本会得到他的认可，然后拍个照片给他。

        他十分推崇布罗茨基、米沃什和策兰等，在他的影响下，我总算也读了一些。

       有次，他突然说，方禾下午我们去杭州吧，你去买书，我有书卡。于是，我乐颠颠地跟着他去了。在庆春路书店我抱了很多书，付钱的时候我问他，苏兄你书卡里的钱够吗？他微微昂头，盯着我：“再买？你手里这些准备多久读完？”我赶紧说，够啦，不要买了。

        那次，在书店附近，我请他吃的面，吃完就回富阳了。一路上聊了些什么，我也不太有印象了，只记得我说要写个什么文，他说好啊，我等着噢一一拖长尾音。

        苏老师每次过来都让我感觉突然。那个上午我外出，店里的阿萍告诉我他来过了。阿萍说，呶，这袋苹果是苏老师拿来的。原来，早上阿萍来上班，在一个路口看到苏老师站着，她停下电动车掉头回去，叫了他一声“苏老师”。快到中午的时候，苏老师过来了，他说他很感动。他当时眼里都闪着泪光。阿萍说，她不懂，不懂苏老师何至于此。我懂的，我为他的感动而感动。

        最近一次与苏老师面对面而坐，有三四个月了。

        那天晚上，有个朋友请吃饭，苏老师也去的。晚餐结束我回到店里已近九点，正收拾准备回家，突然收到苏老师的微信：方禾，我过来坐坐可以吗？我当时有点发懵，不是刚分开吗？

        我还是回到：好的，路上小心。他喝了酒，骑自行车的。刚放下手机，书法家朋友在旁边习书结束，来我这喝杯茶。于是，我烧水泡茶，给他倒上，心里却忐忑。没多久，另一个朋友也过来了。苏老师来时，我们一壶茶都快淡了。坐下，听他们闲聊。书法家很健谈，苏老师几乎插不上嘴。时间不早了，都十点多了，朋友们离座准备回家，苏老师也起来，说该回家了。我一一送走。

        到家后，苏老师微信过来：今天是我生日，好久没和你好好聊聊了。回想这两年和他渐远，我黯然，无语。

       六月风来岭诗会，晚餐结束后，我准备下山，经过苏老师席位，他起身握着我手，说，方禾，我一定要好好和你聊聊。我说好啊，你唱歌的券呢，还没过期吧？找时间一起去。他说一定一定。他醉意朦胧，面对沉默的，黑黢黢的群山，他还辨得清他的诗歌在哪个方向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请我唱歌，把那券用掉。



                                                    一一一  为病中的苏老师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