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阜平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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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寺
去银河大峡谷的山路,很平坦。蜿蜒间,突然就在右前方山腰,出现了一匹白练,早有游人或站在石头上,或昂首山崖边,借瀑布留影。
这绵延的山,因了这水,便有了万千气象。
车靠峡谷北侧往西北方向行进。公路南侧是银河,地上的银河。河早不似夏日张狂,却也时而冒出石缝,时而溢出草丛,或聚成小潭。担当导游的小侯说,前些日子河里还有野鸭和鸳鸯呢。这想想也美。沟边,是连绵不断的山脚,白杨或我不熟识的树,一闪而过。山腰山顶的树木没有山脚高大,却也把山盖了个严严实实,山的基调还是绿色,但已显现颓败之像。秋深了。偶尔见到一小片,或一长条的棒子地,棒子秸倒伏在地上,裸露着略显湿漉漉的黄土地。地边的草,还在没心没肺地葳蕤着,伸出石块垒砌的地沿。
汽车小马驹一样不知疲倦地跑着,驶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早起的我,有点倦意。看到红叶了!快到仙人寺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是的,眼前这面坡,俨然是一匹红绿黄相间的锦缎。
我庆幸自己坐在了车的左侧,对面山上是看也看不过来的红叶。一车人竟然一起请求司机停车。车停在一个缓坡上,两侧满是绿中花开般的红叶,也有黄色的野菊花不管不顾地抢着暮秋的时光。路边的橡树,一半叶子还绿着,另一半醉了一样红了。这红遍仙人山的,居然是橡树,也被称为栎树,同在太行山脉,这与石家庄境内的红叶树黄栌是不同的树种。好友递给我一枝带着几朵小紫花的植物,说这是地榆。我和她都曾是医务工作者,地榆炭我们都熟悉。这山里还有沙参、野山药、枸杞、白头翁、茜草等药材。
站在这里,往上看,前左方的山头上隐约就是一个仙人,以拜月的姿势站在山顶。仙人寺不远了。
汽车鼓了一股劲儿,仙人居然变成一只巨大的“石鸮”。仙人、仙人寺和几棵古松柏站成一道风景。深山藏古寺,深以为然。寺院布局依山势,山门是哼哈二金刚,左哼将郑伦,鼻下二尺长的白气,右哈将陈奇,嘴喷出的也为白气。盖画为白地,黑色线描画。在临绝顶的殿前,有一个鼻眼都模糊的赑屃,背上的碑座是两条盘旋的龙,龙鳞为凸雕,石碑碎为三块,大部分字还清晰,大明万历十三年岁次丁亥孟夏等字样。殿前的台阶也显沧桑,上面的青苔已变黄。庙不高,爬到石头上,可看到庙顶鱼鳞状的瓦上并排摆放着四个龙首样的脊兽头。
据载“先有仙人寺,后有五台山”。关于仙人寺,自然少不了传说。
仙人寺居然建在仙人身旁,苍翠的古松华盖一样祐护着古寺。
仙人的脚下傍着一块巨石,这块巨石与主体相接处是一个大裂缝,最窄处也足足有两尺,不知是谁,嵌上了石头,成为石与石之间的阶梯,我们几个人你拉我,我拽你,在山风翕动中颤巍巍站在巨石上。这块巨石,底小头大,好像天然的观景台,早有文友按捺不住,对着五彩斑斓的山,不停地按快门。是的,极目四望,每一个方向和角度,阴坡阳坡都是画卷。红的橡树、绿的松树,黄的是落叶松,它的松针,像娇黄的珊瑚,美得不可方物。红、黄、绿,并不是单色调,而是深浅相伴,深深浅浅,浅浅深深,放肆的流淌,霞光一样,披满山峰。
山风吹来,极目四野,像画家打翻了调色板,随意的涂抹,都是美,处在这样的世界,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走在山路上,簌簌地。赤橙黄绿的落叶,聚在沟坎里。人踩上去,仿佛敲响了秋天的乐章。原生态的风光,大自然的造化,总是让人愉悦,走走停停,背阴处还是有些凉意。透过浓密的树叶看天,蓝得洗过一样。
在山路两侧,在高大的橡树下,有长着花苞的一丛丛灌木,叶子边缘有点干涩,颜色由绿变为褐红色。当地文友说,这是太行杜鹃。
我喜爱杜鹃花,它美丽的花朵总让我心动,我每年春节都要买上两盆,可是没有一棵能活过半年。这长在高山上的杜鹃,举着花蕾等待着春风。它此时不起眼的样子,让我痴痴地端详了很久。
寿长寺村
“去寿长寺吃火爆山药。”
这一嗓子,喊醒了与我一样沉醉于山林之美的文友。当地的文友都很兴奋,我觉得有点大惊小怪的,一个山药还能多好吃,总不能和《红楼梦》中刘姥姥品尝的茄子一般做法吧。我心里猜测着。火爆山药,我第一次听到,在阜平口音里山药、山羊分不太清晰,开始以为是火爆山羊。吓一跳。
仙人寺距离寿长寺村打个瞌睡就到了。沿山的公路,路傍河而行,河底是大大小小的没有棱角的石头。河对面先是几栋新盖的楼房,而后就是一溜几十栋石头做地基土墙灰瓦的低矮的小房子,门和窗户也是陈旧的,时光好像停滞在上世纪末。
越过几块石头桩子,就到对岸村子里。小河中心的大圆石上,有老乡正在晾晒红薯干,还有长豆角之类的东西。河水清冽,河底的小鹅卵石摆布的很清楚。寿长寺村正在修路,水泥搅拌车停在路上。村庄的布局依山傍河,高低错落。窄小的胡同拐过去,就看到了几个人正在挥动铁锹,中间是旺旺的火,干柴在火中噼噼啪啪的。
这就是火爆山药。
我这才注意到,火里有几十个黑乎乎的土豆样的东西,老乡们用铁锹不停地翻动。原来阜平人说的山药是土豆。
走进山里人家,南北房间距不大,这也是地理地势的缘故。石头墙于基座以上抹了一层黄泥,这巧妙地增加了墙体的厚度,既可挡冬季肆虐的风,又可因墙体厚实而冬暖夏凉。依低矮的院墙是几捆黄豆秸,远比比平原的壮实高大,荆条筐子里晾晒的萝卜干还带着一股子水汽,簸箕里的豆种,红、灰色带有斑点和花纹,南屋门外堆着几个黄绿花纹的北瓜。
配房边垒着一个白净净的灶台,灶里烧着干柴,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我打量着这小院落,感觉陌生又熟悉,十几年没吃过柴火锅做的饭了。山里人家的主食很丰富,馒头、饸饹、棒子面发糕、蒸土豆,甚至还有一种土豆粗丝与白面蒸到一起的主食。菜有萝卜咸菜、凉拌洋白菜胡萝卜丝,盆里是大锅菜,土豆、粉条、豆腐,都是山里自产的。油水不大,却蛮有滋味,这让我想起文学作品中殷实的山里人家。
火爆山药熟了。一下子饭桌前没剩几个人。我也跑过去凑热闹。人们拿着土豆并不急于剥皮下嘴,而是在石头上磨,眼见的黑乎乎的皮落了一地,掰开的土豆黄沙沙的冒着特有的干香气。面、沙、香,还有淡淡的甜,是我从来没见识过的土豆味道。看眼前斯文的一群人,早没了斯文像,有的靠墙,有的站在巷口,被热土豆烫的不住地来回倒手,有的就蹲在火爆山药的地方,围拢成一圈,品尝这带有原始况味的土豆。手是黑的,嘴也是黑的,却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深秋的山里有点凉了,屋子里生着炉火。女主人说,孩子们都在县城,村子里住的,多是搬迁借住在村子里的人。我还奇怪,其他人家堆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家电或旧家具呢。有户人家修着门楼,门楼上还有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标语。院子是两进院落,头进还住着人。上房院,正房整个前山都是木质窗户,房子已老迈,随时要扑倒的样子,东西配房挂着锁,却没锁,电线乱七八糟的穿插着。狭小的院门一边,却种着几棵芹菜,江西蜡正开着花。一只猫和一条小狗,在柴火堆边滚打着,让这死气沉沉的院落,有了一丝生机。
抗战时期,孙犁老曾在阜平工作,距寿长寺村不远。阜平的文友说,寿长寺村的山药好吃,孙犁先生也吃过。
寿长寺村附近有一座银河山,旧时产银,这条沟因而命名为银河大峡谷。寿长寺村西面就是山西界,这边人的口音,是十足的山西腔。难怪村子里有两进院落的阔气宅子,银产地和两省交汇,让昔日的寿长寺村颇为繁华。
除了修公路的几个人,只在沿河的一户人家门口看到三位上年纪的老太太,她们坐在石头墙边,不动也不说话。
就在这河岸边,整齐的新楼房和参差的旧石头房对照着,现代文明的触角伸到了太行深处。不由人不感慨。
等新楼房修好了,这里就热闹了。脸上漾着笑意的阜平文友说。
红叶寺
去红叶寺的山路狭窄且弯曲,也能见到已没有人烟的散落的一两户山里人家。周边的小块地显然还有人耕种,有收割的棒子秸,和蔓菁之类的东西。路两侧植被不错,白杨和不知名的树,高大修长,有的杂树,拼命地疯长,横着枝干,拦在路上,一路常常看不到阳光。
红叶寺也叫石佛堂,这里的石佛是唐代的,寺里还住着僧人,我的病就是来过这里后好转的。当地好友说。于是有些憧憬,我曾于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响堂山石窟看过佛造像。
车停在快近山顶的地方。再往上,走过几十层台阶就是土石相交的山路,这里的橡树还是绿叶子,酸枣红透了,茜草好像不知季节,正旺盛。路上不时可看到橡子脱落下来的壳,长着毛刺的微型小刺猬一样。我曾经在南太行见识过橡子,很像栗子,但很苦。来阜平我才明白,橡子可以做凉粉,用凉水多拔拔,就没了苦味,但是还有涩口的感觉。橡子在贫苦的日子也是粮食。
红叶寺隐在绿树丛里,听不到梵音,绕了几个弯终于看到它翘起的檐。
寺下面是个小广场,有一丛修竹,我奇怪江南之物长在北方的山巅。更奇怪的是,我在竹叶上发现一个甲壳虫,黑白相间,白的在中间,黑的有如发髻,把整个甲壳背部包裹起来,像一张眉清目秀的人脸。联想到北少林南武当,我蓦然觉得这个小甲壳虫像一个修行的小道士。分开竹林,看过去,是一座塔,形制与五台山的白塔相似,但很小,仅有两人高,也简朴,不知道是那位高僧圆寂之处。
这些佛造像,就在山壁上,前些年为了保护,盖上了小房子,也有香炉,但未见有进香的人。佛造像远不如我以前见过的精美,石质也不太好,风化严重。佛造像的很多部位都露出了砂砾。
有的佛造像比人高大,有的小如婴孩,都是端坐的样子。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已看不清面容。看上去人为损坏的不多,缺乏保护,风化的厉害。这不奇怪,莫高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响堂山石窟,那个能逃脱得了时光的考验,这期间还有人为的盗窃,损毁。有一组雕像罕见,是儒道释三祖并坐。不知是谁,给其中的一座加上了胡子,看上去很滑稽。看其装饰风格,年代不会太早。阜平朋友说这里最早的佛造像启于唐代,宋明后都有续雕。我把图片发到了一个古建群,群里的专家们意见不一,有说明清,有说宋元,只有郝建文老师说,他也来过红叶寺,记得当地文保所的工作人员说塔为唐代所建。
看过大规模的佛造像后,再看红叶寺的佛造像觉得虽有特色,但没有感到震撼。我们踱到寺里,穿过窄小的门,登上台阶,是另一方天地。对面是山,植被高大看不到一块石头,山顶有凉亭,在漫山的苍绿中,能看到一点一点的红叶,这里海拔较低,大规模的红叶会晚一些。
一位着黄褐色僧袍的僧人就坐在平台的凳子上,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以为是一尊雕像。这平台红男绿女的不断,他真是置身事外的样子。还是我看着笸箩里的药材,猜测是什么的时候,他才开口说:“枸杞枝。”我说:“这也入药啊?”“嗯。”
我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庙里一共有几个师傅。生活用水就来自哪里?庙后数十米的山泉。做法事的多不多。生活用度有佛教协会支持……
同行的文友对僧人说,站在这里看四时风景不错,春有花,秋有果,冬有白雪。僧人不语。我突然一悟说,只要心中有美景,何时何处都是风景。
我看到僧人点了点头。
红叶寺的渊源,无暇顾及,佛造像的起始也莫衷一是。我想这并不重要,于这深秋时节携友登高望远,是人生中惬意的事情。(431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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