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拢梅山

　　正是初夏时节，我去了拢梅山。

　　小姑父的老家就是拢梅山的。然而，小姑结婚三年，我却一直忙于生计，奔波在外，不得前去一游。据小姑父所说，那里到是个值得一游的好去处。 　　小姑父的话是不足以打动我的，毕竟，中国的名川实在太多，或奇秀如黄山，或险峻如华山，又岂是名不见经传的拢梅山可以比得？若非要找出个吸引我的地方，大概就是“拢梅”这个名字吧！真是个极其诗意的名字，透出几缕文化味，是黄、华之所不及。想起《红楼梦》里所载，妙玉将那梅花上的落雪收拢起来，藏入瓫中，一存数年方取出来，烧开来泡茶喝。我是不懂茶的，但宝黛等人都是极力夸过的，相必的确不错。再者，妙玉亦算得是个怪人儿，且不论这落梅雪水所制茶水到底口味如何，单是这一举动，便算得是件雅事，亦可划入行为艺术之列了。 　　从合肥出发，车行四小时，下高速，渐渐拐入一条逼仄的乡间公路。越行得远，路两边的树木越觉葱翠。那树冠在半空中两两相接，遮天避日，阳光极难照得进来。只透过树的间隙，隐约看得见远处拉出长长的一抹青灰色，那是山的轮廓。我让小姑父关上车里的空调，然后打开车窗。于是，风夹裹着各种说不出名的花香，破窗而入。闭上眼，只是懒懒地靠在座位上，享受这曼妙的自然芳香，一时间，竟莫名地想起了那句古诗：花香薰人欲破禅。如此又自我陶醉了一个多小时，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实实在在的山体了。 　　说来也怪，造化竟是如此神奇。皖中地区多平原，其东南处却名山好水不绝，著名的两山夹一湖便是这里的特例（黄山九华山太平湖）。拢梅山大概要算得这绵延山景的前序，但这前序却来得既突兀超常，细想来偏又理所当然。它不算高，但却小得精巧险奇，有韵味，如浓缩了的黄山，甚至也有奇松怪石等景致。 　　跟着小姑父，我们进入拢梅山景区大门。那门也只是一块大石横卧在一条瘦长的峡谷之间，上面以瘦金体写着“拢梅山”三字。据说是南宋一位著名书法家来此游玩时留下的。后人依其字迹雕刻下了此一门头。 　　我常想，中国的山水或清秀或险奇，总难脱那几座名山的典范。但，再好的景色，一而再，再而三，其吸引力也必然有减弱甚至衰竭的一天。拢梅山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单是进门后一段长长的山道，便显出了其区别于它山的不俗之处。如一条巨大的条幅，从天垂下，自中间撕开一条裂缝，人便在这裂缝中行走。渐行渐高，但抬头看，却始终只见得长长的一条天，宽不过三尺，让人陡生压抑之感。更兼巨石突起，悬悬乎似欲坠，不禁两股战战，那脚步儿也行得快了，似乎是要逃离此地。 　　忽生一念，曹操败走华容道，那华容道大概也是这般样子的。遥想当年，曹操仓皇逃窜，在华容道内左拐右扭，眼见着就要逃出这一线天了，正扭头后顾呢，猛抬头见关羽横刀立马站在关口，真是三魂走了两魂，几不吓死！今行走于拢梅山间，不免也有旁通之感。想来中国的土地上，如此天险定然是极多的，只是以前我没有见过而已。而这样的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最是兵家必争之地。盛世可作度假休闲之所，乱世正合消灾避难之地，倒是上苍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作了。 　　果然，行至尽头，小姑父站住身影，指着崖壁上的一排小坑眼向我介绍，说是当年抗日战争时留下的。在那个民不安生的恐怖岁月里，这里也曾悲壮过、豪迈过！小姑父的家族里，就出过两位抗日英雄，其中一人是他爷爷的弟弟，在一场与日寇的埋伏战中，中弹牺牲了。据说这一排坑眼就是他将鬼子诱入此道，然后有人埋伏在里面，向鬼子射杀留下的。 　　我的眼光穿过历史的尘埃，似乎看到一队鬼子兵，抱头鼠窜于这拢梅山的天险小道中，头上不断有人投下巨石，好不容易逃到尽头，看到的自然不是关羽，而是迎面射来的枪弹。这也是因果必然，当他们四处横行，在中华大地上留下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之报。那石壁上留下的枪眼，便是不灭的印证。 　　不管我们信或不信，历史总在那里，它不生不灭，不变不更。但更多的时候，历史已经被人们屈解了。我想以当时的情况而论，靠小米加步枪与敌人作战的中国底层武装，是不会舍得浪费子弹乱射的。甚至于，这样的山野之民根本就不会拥有枪支。所以，小姑父的话到底让我产生了一丝怀疑。或许，当时应该是这样的：山民们埋伏在山道两旁的山顶上，投掷巨石，受惊过度的鬼子兵们狼狈逃窜，草木皆兵，到得出口处，他们因害怕有埋伏，胡乱射击所留下的。不管怎样，都已不重要了。历史是用来借鉴的，原不必过于考究细枝末节。但是，道理却必须牢记下来：落后就要挨打，那场战争让中国人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英雄们的鲜血，如点点红梅，永远开放在这拢梅山头，它刺目，但警醒着我们！ 　　收回飘飞的思绪，我跟着小姑父进入了拢梅山腹地。随着我们不断的攀高，景色也越来越好。好景看不尽，不觉日中天。那一棵棵松树，一片片竹林，一丛丛花海，或孤高独立，或团结群拥，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忍抬脚前行。有一种红色的野花，花极小，却一族族紧挨着，捧至鼻端，隐隐可嗅得一丝药香味。据说是此花可以驱蚊虫。若身体被蚊子叮出红包来，只需用此花的汁液小心涂抹上去，片刻即消。花名极特别：英雄花！初听此名时，不觉一笑，觉得它当不起此名。小姑父解得更好笑：此花本为白色，就是抗战时，一位英雄的血落在上面，竟变成了红色，故得名英雄花！理虽不通，情却可行，也罢，就称其为英雄花吧！于是又想起郭沫若先生的一句诗来：由来胜迹流传久，半为存真半猜疑。 　　终于，我们来到了拢梅山顶：好大的一个平台呀！最妙的是，竟一连放着几张石桌石凳，最是个休憩的好去处了。拢梅山毕竟不是什么名山，所以游客聊聊。只有一张石桌前坐着三个人。这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清幽之境难寻，这算得是拢梅山胜出其它名川的又一妙处了。虽然山顶光秃秃的，没有东西可以遮阳，但清风阵阵，倒也不觉热躁，视野却因此更加开阔。我手搭额前，极目远望：那来时路只低低地趴在大地上，几乎看不真切。西北望，平原万里，东南看，群山连绵，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自然是如此伟大，造化出如此神奇的天地，人不过是匆匆一过客，唯顺应自然，努力过得好一点罢了！东坡道：人生如梦！果然，梦中有奇景，只是别太当真。畅游梦境，自是畅游人生，却又要求我们别太玩笑对待。 　　如此想着，不觉一笑，翻身时，不觉跌下床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复大笑！然梦中所游所思，竟是清晰得很，于是信笔记下。一疑问重上心头：世间果有拢梅山乎？百度一番，得结果：无！

　　无，天地之始，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