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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孙家记事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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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家记事
  
  文/小召

  
  1978年
  
  这一年,平年,365天。
  
  4月,桃李芬芳,树木葱茏,喜鹊欢唱。老家的三间草房落成,冬暖夏凉。
  
  12月18日,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村子里的大喇叭,天一亮就没有闲着,反复播放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父亲端着碗蹲在墙角,笑眯眯地听着,对他的母亲说,娘,今后白面馒头你就可劲地吃吧。
  
  1979年
  
  9月1日,母亲把她用碎花布拼接成的书包挂在我的肩上,捏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啦,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考个100分给她看。
  
  我摸着书包上母亲一针一线绣的红五星,频频地向母亲点头,嘴里不停地嗯……嗯……
  
  父亲是一名教书匠,就在村子里的小学任教。父亲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我跟着父亲迈进了建华小学。我的班主任是方琴老师。她个子中等,留着齐耳短发,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被安排在教室的中间第二排,和我同桌的是方老师的女儿。班级里,没有课桌,全部是土台子。板凳是自己从家里带的。我的小板凳是父亲亲手做的,枣树木料。板凳的下面刻上了我的名字。
  
  1980年
  
  生产责任制在村里实施了。我们家7口人,我的祖母、父亲、母亲、大姐、小姐、弟弟。一共分了12.6亩地。老母猪田3亩,北大地1.6亩,十二亩田1.5亩,王庄沟沿2亩,新沟沿2.2亩,下秧地1.5亩,场地0.8亩。这些地,离家或远或近,有水田,也有旱田。老母猪田,离家最远,有3里路。最近的是场地,200多米。
  
  水田,有9亩,适宜种植水稻。适宜种植的品种是杂交稻。杂交稻,成熟早,产量高,亩产最高可以达到1000斤。种植水稻,插秧是一项繁重而浩大的工程。育秧、耕地、放水、耙田、起秧、插秧、除草、打药、收割、打场、扬场、归仓。没有一道程序可以轻而易举,没有一道程序不一丝不苟。一亩杂交稻,至少需要一百把秧苗,起秧的任务全部交给母亲,她起秧的速度快。插秧的工种交给父亲。父亲总是一放学,就往家里奔。披星戴月,来形容父母的插秧一点也不过。
  
  旱地,有3.6亩,地势高,只能种植红麻。红麻种植最让人欣喜的是沤洗的时候,红麻捆一个个横竖码在一起,一致在水中排开,仿佛一个个绿色的竹排。待红麻在水中沤泡一个星期以后,水里的鱼儿就开始起浮了。密密麻麻的鱼嘴在水面上一张一合。沟里弥散着浓郁的腐臭气味。这个时候,捕鱼成了村子里最大的喜事。鱼叉、网兜、挑网、撒网、箍网纷纷上阵。不管是哪种捕鱼方式,捕鱼者都兴高采烈、喜出望外。
  
  1984年
  
  5月,父亲买了一辆“王冠”牌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成了全家人的宝贝。父亲用蓝色的胶皮带把自行车的车架、前叉裹得严严实实。用缝纫机机油润布,车把、车轱辘钢圈每天擦得油光蹭亮照人影。万不得已,没有急事,下雨天,父亲的自行车是不转圈的。
  
  父亲的自行车后座,我是常客。上下学,父亲都载着我。小伙伴们,很是眼馋,追着我跑。
  
  4月,我读五年级,学校买了砖头,教室的土台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木板,两头是砖头砌成的方形垛子。
  
  7月,暑假,我学会了骑自行车。
  
  1987年
  
  香港武侠剧《射雕英雄传》在大陆热播。
  
  6月,时值中考,我考了425.5分,过了中专录取分数线0.5分。因为父亲的影响,我的五个志愿就添了一个——怀远师范学校。报到的时候,我背着一个塞了一床棉被的蛇皮袋独自出了家门。报到缴费50元。国家给予补贴,一个月菜票10元,饭票34斤。国家的补助不够,我每个月都回家一趟,从父亲的手里接过20斤粮票和10元钞票。
  
  7月,父亲这个老民师通过民办教师入编考试,成了一名正式的公办教师。
  
  8月份,我们家的三间平房开始下地基。窗户是流行的三开窗,宽敞明亮。墙体先走一米高的石头,每块石头都被瓦工雕刻过,平整而精致。砖缝是水泥和细沙灌浆,房顶是楼板,外墙用白灰涂抹。
  
  整个暑假,我家三喜盈门。我的祖母81岁,拄着她的拐杖,迈着她的三寸金莲,笑盈盈地走在村子里,她佝偻的腰板似乎比平日挺直了许多。
  
  1988年
  
  5月,大姐出嫁了。她的丈夫是一个鞋匠。在当时,这种职业还是很吃香的。大姐嫁过去后,我们家每个人都收到了她亲手制作的拖鞋,针线活很细,针脚工整均匀。
  
  8月,父亲卖掉了家里的那头叫“秀秀”的水牛。和本组的孙本善一起买了一个拖拉机。我家出的钱少,实际上是“带机腿”。村子里,这种组合形式很多,家里没有重劳力,脱粒打场的时候,只能依靠拿大头的人家帮衬。
  
  我是长子,学开拖拉机的重任自然落在我的肩上。一开始,打场脱粒是不敢尝试的。从摇拖拉机开始,再到犁地、耙地、运载、打场。打场的时候,拖拉机速度快,后面还要用绳拴一个石磙。第一次打场,必须有人带着,两个人在拖拉机上蹬把,一次次的摸索中,我学会了启停、拿圆、外放、内收。打稻子,最费力。因为我的技术不熟练,不敢加大油门,五档不敢用,只能四挡慢慢转圈。越是速度慢,离心力越小,车把越是往里靠。我必须用力往外蹬。后脊背抵住拖拉机的座位后面的挡板。每每打场,我都会腰酸背痛。
  
  1990年
  
  9月,我师范毕业,在邹庙小学任教,家里又多了一个拿工资吃皇粮的人。母亲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1992年
  
  6月,邹庙乡被撤并,我所在的邹庙小学被划到朱疃乡,校名不变。
  
  7月,我的弟弟考上了淮南师专,家里又多了一个教师。
  
  10月,第二轮土地承包开始实施,为了稳定土地承包关系,鼓励农民增加投入,提高土地的生产率,在原定的耕地承包期后,再延长30年不变。村子里根据各家各户农业户口人数,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小姐、我的弟弟分得了土地。每个人1.8亩,分了7.2亩地。
  
  12月,我的祖母去世。雪下得铺天盖地,一夜之间,积雪一尺多厚。村子里的五奶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雪。祖母是土葬的,就安眠在我家的场地。
  
  1993年
  
  1月,我的小姐出嫁。她的丈夫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她的老公公也是一位老师,和父亲熟识。
  
  1994年
  
  1月,我娶了找郢乡叶湖村的一个女孩。新娘车是一辆面包车,拉嫁妆的车是一辆小货车。我们是自由恋爱,那边没要什么彩礼。组合衣柜是我开拖拉机到怀远县城买的,电视机是17英寸的孔雀牌小画王。
  
  3月,我的妻子开始在建华小学代课,成为一名代课教师,月工资120元。
  
  11月,女儿出世。母亲说,是个女娃,计划生育这么紧,还是送走吧。我不舍,妻子不舍。父亲沉默了许久,说,送什么送,家里人丁不旺,女娃子有什么不好。
  
  1996年
  
  我开始担任邹庙小学教导主任职务。
  
  1998年
  
  9月,我从老家建华村搬到我工作的邹庙小学居住。当时,学校给了我二间旧校舍。天棚是花色雨篷布,为了防止地面回潮,地板我重新打了一遍。家具添置了25英寸的长虹彩色电视机,美菱牌电冰箱。
  
  10月,我参加怀远县第二届中小学教师教坛新星比赛,获得一等奖,被评为“教坛新星”。父亲拿着我的奖证,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1999年
  
  11月,弟弟结婚,娶了一个小学老师。女孩的父亲也是老师,认识父亲,介绍人说,对方的父母答应这门亲事,是冲着父亲的为人。
  
  这一次迎娶二媳妇,父亲和母亲备了六辆小汽车,家电一应俱全,25英寸三星彩色电视机、小天鹅洗衣机、容声电冰箱、光洋摩托车。
  
  2000年
  
  8月,瞒着老婆大人,我在朱疃街市嘉陵专卖店买了一辆嘉陵JH-125DA,花费5800元。有了这辆摩托车,感觉所有回家的路都短了。
  
  2001年
  
  5月,弟弟的儿子出世。田野里,麦子一地金黄,丰收在即。
  
  2004年
  
  6月,我所在的朱疃乡被一分为二,一部分被划到唐集镇,我所在的村被划到常坟镇。
  
  12月,父亲退休。他在教育岗位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工作了43年。
  
  2006年
  
  1月1日,国家取消了农业税,农民不再交公粮。
  
  旧年,交公粮的画面清晰如昨。天还没有亮,父亲的房间里就窸窸窣窣起来。上晚,架子车早已经打足了气。交公粮对于父亲来说,是有仪式感的。他是党员,每到交公粮,他总是早早地完成。但就交公粮的粮食,他必精挑细选的。在他的眼里,粮食必须做到:干净、干燥。去粮站的路上,车把式一定是父亲,我和弟弟、我和大姐或者我和小姐在车把的两边拉帮。母亲不去早,天亮后,她才出门赶往粮站。她的竹篮里早已准备好了早饭。米粥稀饭、菜馍、咸萝卜丁或者黏丝酱豆。交公粮的车队像一条逶迤的龙,从粮站门口一直延伸到街市,拐到公路上……
  
  验粮员手里拿着长长的铁筒签,随意地往口袋上一扎,抽出一些粮食,倒在掌心里,捏一粒扔进嘴里,上下鄂一锉,只听噗嗤的一声,或者咯嘣一声。挨到哪家,主人都是满脸笑容,大气不敢出。深怕得罪了验粮员,不是说粮食不干,就是说粮食不干净。白白地废了力气拉来,又要费力气拉回去。
  
  父亲总是很自信。验粮员到了跟前,父亲不递烟,不陪笑,并告知来人,扎口袋不能扎口袋底,要扎就扎系绳的口袋口。有一次,来了个年轻的验粮员。父亲问他,水分多少达标。验粮员说,14.5。父亲果断地说,不要验,我的粮食水分绝对低于这个值。年轻的验粮员看了看父亲,满脸的不屑,把铁筒签深深地扎入口袋,水分显示14.2。父亲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年轻的验粮员不知道,我们的架子车上的粮食,父亲已经晒过3个爆太阳,粮食晒得薄,阳光透了底。父亲一天至少翻晒5次,每粒粮食都被阳光翻来覆去地抚摸过,它们小身体里的水分已经逃遁的无影无踪。
  
  2008年
  
  1月1日,弟弟突发疾病,住院70天。我在医院一直陪护。医生一度判定他不能站立起来了,我们全家人始终坚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有希望。出院的那天,弟弟自己独立地踉踉跄跄地走到母亲跟前,结结巴巴地说,娘,你瘦了。那一刻,母亲老泪纵横,拉着弟弟的手,喃喃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8月8日,万众瞩目的第29届奥运会在北京举办。
  
  2012年
  
  2月,父亲被确诊为肺癌。我陪他去蚌埠市第一附属医院五次化疗后,父亲再也不愿意去化疗。
  
  6月,我按照母亲的意思,在怀远县怡景花园小区让弟弟按揭买了一套房子,88平方米,价格33万。母亲说,弟弟的身体不好,今后,我这个当大哥的要多多操心,侄儿就当自己的儿子看。我点头。
  
  8月,女儿被安徽电子信息技术学院录取。即将开始她的大学生活。
  
  2013年
  
  2月,母亲脑干梗死,住院40天。出院,回到家里,只能依靠鼻腔流食注入,不能说话,瘫痪在床上。
  
  父亲不再出门,每天在家陪着母亲。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大姐搬回老家来照顾母亲。不久,小姐也辞去了在上海一家私立幼儿园的工作,回来照顾父母。小姐的小儿子6岁,读小学一年级,就近上了村里的建华小学。
  
  我每天下班后,回到老家,夜里看护父母。三间平房里,东边一间放着两张床,一张睡着父亲,一张睡着母亲。西边一间,也放着两张床,一张睡着大姐,一张睡着小姐和她的儿子。
  
  3月、4月,我们一家人在老家细数生活的苦难。那个春天,田野里花团锦簇,老家的院子里,父亲栽种的月季花含苞欲放。
  
  5月5日,父亲去世。这一天,节气立夏,万物繁芜。父亲一个人长眠于故乡的水渠之上。
  
  9月,我被调到杨圩小学担任校长职务。
  
  11月11日,母亲去世。这一天,立冬四天。母亲追随父亲而去。她和父亲一样都是火葬的。他们俩合葬在一起。那里现在成了村里的公益性公墓。
  
  从此,我、大姐、小姐、弟弟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多了几个孤儿,再也无人可喊作父亲、母亲。
  
  2014年
  
  3月,家里的7.2亩土地,我不再自己耕种。我只负责种收,期间的管理都交给了堂哥,每年给他管理费每亩200元。
  
  9月,我被调任镇学区管委会,担任教科室主任职务。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父亲和母亲却不能分享我的喜悦。
  
  2016年
  
  每次回老家,看着空洞的院落,伤感就会爬上心头。老家在那里,如同一只大手,牢牢地拽着我这个飘飞在外的风筝。
  
  村子里开始集资修村村通水泥路。孙北组,是我负责的。父亲走后,我在村子里继续着他的角色。
  
  4月,我在怀远县城中央花园小区按揭买了一套房子,面积93.12平方米,花费47万。在城里安个家,这是父亲的遗愿。
  
  2017年
  
  妻子的代课教师工资也调整了。每个月最低工资标准1250元,加上教师艰苦地区补贴410元,绩效工资每年6000元,算一算,也超过2000元了。
  
  8月,我在永西片进行精准扶贫,对涉及到的建档立卡户贫困大学生进行摸查,确保每个大学生都能享受到国家扶贫政策。
  
  2018年
  
  6月1日,午收开始。我的7.2亩耕地,麦子收了3910斤。这些麦子都没有进入家门,收割机一边收,一边倒入货车。到街市上过了地磅,每斤0.75元,一共卖了2930元。买麦子的客商,微信转了费用给我。
  
  7月,我补发了2016年教育附加补贴15000元。教师的工资再一次得到国家重视,文件下发,教师的工资不得低于或者高于当地公务员的标准。
  
  8月,侄儿考取了巢湖学院。即将开始他的大学生活。
  
  大姐打电话说,她现在在家照顾两个孙子,他的丈夫、儿子和儿媳都去浙江乐清了,在那里盘了一个羊肉汤店。每天生意不错,第一天开业,盈利1500元。
  
  小姐在微信里和我聊天,说,她的媳妇香香又要生了,是二宝,国家二孩政策放开了,她不必担心再罚款了。我说,她已经有个孙子了,这一胎要是女孩就好喽。小姐说,是啊!全家都盼着来个女孩呢。
  
  我问姐夫最近工作情况。小姐说,姐夫在上海船厂工作稳定,每个月5000多元,若加班,可以拿到6000元,再过4年,社保就交齐了,60岁以后,每个月可以拿到退休金1000多元。
  
  女儿参加的淘宝美工设计培训已经结业,正在应聘工作。
  
  8月31日,这样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我的稻子正在努力地抽穗,堂哥打电话说,这遍农药很关键,已经打过了……
  
  9月,我答应妻子,她的2018年绩效工资发了,我去报考驾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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