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声笑

沧海一声笑

我的课外书，自连环画开始，也叫小人书。印象中，那都是巴掌大的书，厚度还不足现在的一根手指。没看过几本新的，多是半新不旧那种；那时候没钱，我们那小村里好像也没有租这个的铺子，多是借了同学的看。封皮儿是彩色的，内容却是黑白，因为看得人多了，页边有些卷曲，颜色有点儿发黄，偶尔有几本，上面还能看到风干的鼻涕。一幅幅的图画，下面寥寥三两句话，就是一页；几十页下来，就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一个令人神往的世界。那时候，你可以陪鲁智深和林冲到野猪林，也可以陪岳飞征战沙场。那种感觉，也挺好，至少，对孩子，是这样。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弃了连环画，也不再看什么课外书。直到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在叔叔家看到了那本武侠小说。好吧，我其实不记得自己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是什么了，一如不记得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孩是谁。第一次的感觉通常很美，可是，因为没有准备，多数，也就错过了；而或许恰是因为错过了，反而显得更美。至于，这在遗忘的废墟上重建的回忆所引发的美感，跟实际之间的距离，却也说不清楚。我至今记得高一的时候，盯着一个穿花裙子的高三学姐看了很久，觉得那么漂亮；我能够确定的是，那肯定不是我第一次觉得女生漂亮，但是，能记起来却印象深刻的，的确是这一次了。课间的时候，我常躲在二楼的教室拐角，期待看到三楼的她下楼的身影。

能记住且印象深刻的第一本武侠小说，是《浣花洗剑录》。喜欢古龙，或许也是由于先入为主。不管怎么说吧，中学时代回忆起来，都是满满的幸福。有充沛的学习激情、有纯洁的同学友谊、有健康的父母和日渐红火的日子、有健康且日益高大强壮的身体、有周润发和周星驰的电影，有单田芳和田连元的评书，有那么多的好歌儿，那么多激动人心的球赛，书里还有陆小凤、楚留香、铁中棠、小鱼儿、令狐冲、乔峰、韦小宝、四大名捕、大唐双龙。怎么说呢，当一段时间，那些幸福的片段，你不得不用最庸俗的排比句式来罗列，甚至就连排比都要取舍的时候，那应该就是真正的幸福了。

就像一个初出江湖的游侠儿，兜里的盘缠还没花光，家里学的那点儿本事还未遇到对手，阳光和眼神都还清澈明媚，还愿意信任别人，并且值得被人托付信任。朋友们还未曾彼此因为了解而厌倦，敌人们还未弄懂你的底细而暂未动手，美人们还只看到你风光的一面，而你，也还只看到世界最美好的一面。或许，用不了很多年以后，只是过个一年半载，朋友或者陌生人腐烂不全的尸首，就会让你回想起自己喝下的每一杯酒，都暗自庆幸，并为自己的无知满头冷汗；但至少在当时，你很快乐，很单纯，很豪爽地喝下面前的每一杯酒，并以为，那，就是江湖的全部。

那时候，你正青春年少，岁月对你只是让生命更加璀璨的养料而不是杀猪刀，而风尘尚未在你光滑的皮靴和马鞍上留下痕迹，一切，都那么光鲜靓丽。以至于，你不得不“为赋新词强说愁”，一度，你觉得文化的味道，就应该像《文化苦旅》。嗯，大致就是这样，直到后来，大学了吧，看完《大唐双龙传》的最后一册；然后，告别了武侠小说，也告别了很多高中时代曾经热爱的东西。乔丹退役了，桑普拉斯退役了，你的大好年华刚刚开始，但是，你已经见证无数巅峰和偶像级人物的离去，而你的父母，也悄然老了，无声无息，让你开始见识到岁月的威力。

好吧，本来是说我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你。从自我中脱离出来的审视，以第二人称自称，有时候很智慧，有时候很娘气。就像有些女孩子，喜欢称呼自己为“人家”。我一直很喜欢女孩子的这种自称，因为，那总是让我联想到另一个自称——“洒家”。然后，我就会联想到对面姑娘鼓囊囊的胸脯上，那蓬勃的一抹胸毛。然后，嗯，联想就戛然而止了，否则，会吐的。但如果及时停下，则有一种胸毛般的麻痒和快乐。这个，好像又跑题了，好在，我也不记得主题是什么。如果文章的主题是由作者说了算，那么随我怎么说；如果不是，是别人说了算，那我何必在乎，关我屁事。好吧，这样过于洒脱，还是要谦虚。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后来的事儿，还有很多，但好像没有什么美感，关键是，我忽然没有了写下去的兴趣，那么，就此打住吧。当你在江湖里打过几个滚儿，经历过几次今宵酒醒何处的那种裸睡，再回头看这段江湖路，大约，也唯有一声叹息。叹息，跟人性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觉得自己的故事，也没什么传奇，哪怕经历了再多苦楚，而即使在可怜的角度上，你也争不到第一。好在，感动不了别人不要紧，偷偷地回想的时候，无论当时还是当下，都可以感动自己，这个，大约也就够了。自然，这是对于自己，跟别人说的时候，尤其是孩子，那就要这么开头：“沧海一声笑……”

2015-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