捎东西

　　
　　李大爷的身体衰老肥胖，像一堆泥。他习惯在路旁站着，不看跟前的人，远远地盯着对面过来的人看。他朝东就一直朝东，朝西就一直朝西，轻易不变换方向。
　　多次了，我和他打招呼，大爷待着呢。他冷不防受惊似的，哎呀——干啥？真麻烦，我不知道他病了还是糊涂了。我不再理会，照直过去。
　　一天，我心闲，打听他到底咋地了。别人说，他装可怜。我说，为啥装可怜？别人说，想让人可怜他呗。
　　后来，我有意和他亲近，想听听他有啥难处。
　　他说，人老了，啥毛病都来了，腿脚不好，耳朵沉，眼睛看啥模糊，头迷，胃涨，牙疼。我说，看病吃药啊。他说，儿子媳妇住楼房，几天回来一趟，都忙。老婆子的身体比我强不多少。我说，你买啥药，我上街的时候给你捎来。
　　先捎药后给钱，几次之后，他执意先给钱，说，万一我手头紧，没钱垫呢。李大爷是退休教师，有退休金。他递给我一张票，面值20元。我给他送药的时候，他说剩下的钱就在我手里放着。我有点不自在，根本没剩钱，这盒药是22元，涨价了，一盒涨了2元。他说，他给我100元钱。我说，只给了20元。他还说给了100元。我的心往下沉，太阳穴跳，好一会儿没吱声。我怕再分辩，他急火攻心昏倒，我就摊事了。不要引火烧身。我尽量平静地说，大爷，我把剩下的钱给你，以后我不给你捎药了，我很忙。
　　我在当街跟村里的一个长辈抱怨，她低头踩一只蚂蚁，蚂蚁脱逃了，她快追两步，碾死了。随后说，搭理他干啥？人不咋地。我和他是发小。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一起上街，他买了一块猪头肉。回家的时候，碰见他的两姨弟，他俩说了几句话，打算一起上哪去玩。他叫我把猪头肉捎回家。天黑了，他找上门，说我偷吃了猪头肉。我说，我从不吃猪头肉，吃到嘴就一股猪毛味，受不了。他说，猪头肉明明见少了嘛，还有牙印呢。我叫他上秤再称称，他说，他已经吃完了，吃完才想起不对劲。后来有人给我俩提亲，我不同意。他改口说，那次，猪头肉可能没少。我嫁人没出村，好好过日子，给他看。再说，他儿子宝来小时候总欺负小军，他看着都不管。小军是我老公。
　　说起话来，又提起一个人，她蹲下来，捡起一个小木棍，扒拉蚂蚁，不弄死。
　　没多久，李大爷在路上截住我。我说，哎呀，别挡道。李大爷的一条腿哆嗦一下，可怜巴巴地说，我错了。我嗓子像被什么咬住了，半天儿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