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入梦

　　很多时候，我像是一个自由散漫的孩子，从田埂上穿过，又从荒草间躅躅独行，正午的太阳就在头顶，一瞬间的对视，使我在恍惚之中迷失了方向，迷失在田野的深处，到处都是绿色的庄稼，到处都是葳蕤的青草和荒榛野莽，阡陌纵横，田埂交错，我不知从哪条路出发，也不知从哪条路回家。可是心却从未感到过一丝丝恐慌，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踏实。有时走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或者一些硕大的卧牛石上小憩，看蓝天上游倦了的白云停停走走，看在草叶上倏忽而起的小风起起落落，穿过花与花草与草的缝隙，看一只蚱蜢扇动着彩色翅膀的独舞，抑或还有一队蚂蚁声势浩荡的回归或者是开拔。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来过这里，是童年还是就在昨天？我也记不起来到这处野地的深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找寻童年时丢失的那枚光彩熠熠的玻璃珠？还是昨天消失在田野里的一声鸟的啼鸣。我只知道，我就是个迷路的人，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闯。使得一些牵牛花，打碗花，赤栗花，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花都嘟起了小嘴，是因为我的脚步太过沉重，而惊动了她们的舞蹈？还是因为我许久不曾来看她们而让她们感到了不快？抑或因为我只顾在田野里奔走，而忽视了她们的美丽？我不能采下她们其中的任何一朵带走，那会因为我一己之私而使那些鲜活的花儿迅速走向枯萎，我只有坐下来，用一种惊喜的目光将她们尽收眼底，我知道如果我很长时间来不了，可是在我的心底里却时时盛开着那些美丽的容颜，让我想起风想起雨，想起蓝天下的这片野地。

　　其实这只是在我的梦境里反复出现过的一个场景，梦里常会有一个孩子，孩子喜欢一个人在田野里游走，他熟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秘密，他喜欢在阳光初露的清晨里，听那一只只可爱的小鸟细声细语的鸣叫，他能分辨出那种声音是滴滴水的鸣叫，哪种声音是雅兰子的叫声，他能叫得出长长一串小鸟的名字，那些名字在他口中是那样亲切，仿佛是孩子最好的朋友；孩子还会伏在草叶间，看晨曦里草叶上的七彩露水一点点向叶尖上滚去，越走越疾，然后从草叶尖上划一道明亮的线，最后在瞬间轰然坠下；他喜欢在蝉声乍响的午后，把一只长着长长彩色翅膀的蚱蜢轰起，听着翅膀咔哒咔哒划破空气的声音由近而远，最后消失在一片郁郁苍苍的绿色之中；看着飞远的蚱蜢孩子会咧咧嘴，露出一嘴白白的牙齿，一副很开心也很满足的神情。在清风摇曳的夜晚孩子会守在一片高粱地的地头，因为一只蟋蟀的鸣唱让他倾心不已，捉上一只放在枕头边上，这叫声会让孩子的梦境更加甜美。

　　在所有人的眼里，孩子是孤独的，从不结伙成群。在所有大人们的眼里整天打群架，爬屋上树，偷桃摘李的孩子才是正常的，而独自一个人听鸟鸣，看花开的孩子却是不正常的。他们谁都猜不出一个整天不声不响的孩子会找到什么乐趣，但他们不知道在孩子的裤兜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他把它们带回家，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木头盒子里，像装进了无数的宝贝。虽说大人们不理解孩子，但他们有时会惊奇地发现孩子的眸子有时会变得很亮很亮，都是什么时候呢，大人们也在想，是在那个春天早晨，太阳把千万枝头的桃红李白照亮的那一刻？还是一场骤然而来的大雷雨之夕？还是在金风乍响的秋野？漫山红叶似火的晚秋？还是皑皑白雪覆盖了千山万壑的冬晨？而孩子只是默默地把这一切都珍藏在心底里，风不说雨也不说，只留待多年以后从心底深处翻出来细细品味那一个个存留多年的片段。

　　时光真就比流水还要无情，倏忽间，便有许多年头成为了过去，孩子也到了壮年，有许多当年的大人离开了这片土地，有的人是永远，有些人虽说是暂时，但其实也成为了永远。还有，童年时那些蜷伏在远方的叫做城市的怪兽，忽然间便苏醒过来，张开大大的口一口口将那些大片的绿色庄稼，和站立在绿色庄稼地里的许许多多的村庄吞噬进了它的口中。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回不了那片曾经的土地了，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回去与不回去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可相对于那些背负了太多记忆，拥有太多对这片土地所拥有许许多多珍藏的人人来说却是痛苦和无助的。

　　我执着地想要回到过去，我像一个失了魂的人到处找寻关于昨天的记忆，我愿拿出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交换一次回归童年的路径，哪怕是一次偷偷爬上牛背，或者是一次在泥湾里凫水静听蟀鸣蛙鼓的经历。但是现实却无情地告诉我没有哪一条路可以重返过去，而重新拥有童年再次来过的奇迹。我只能从记忆的背囊里找出当年存留下的阴晴风雨，野草野花，鸟鸣蝉唱，禾豆飘香。我用一管锈迹斑斑的笔当锄，将她们种在绿色方格稿纸做的田里，我不求收获什么累累的硕果，也不求她们能长成一道壮观的风景，我只求为她们耕耘，松土，为她们锄草，施肥，为她们能长成一棵棵结实的庄稼而感到庆幸和骄傲自豪。
　　 [ 本帖最后由 高广永 于 2011-7-25 18:5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