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情歌【八】
2021-12-23叙事散文宋长征
三十四 腰杆笔直的芝麻芝麻花开节节高呢,连在夏日田野里游走的小虫子都知道。窄窄的芝麻田垄,左边是玉米,敞开的绿色喇叭口朝向天空,吹响夏日的号角——时间的小号手躲在大地深处。右边是棉花,矮矮的植株,结满绿色的桃子。这样的诱惑,狡黠而幽默,当所……
三十四 腰杆笔直的芝麻
芝麻花开节节高呢,连在夏日田野里游走的小虫子都知道。
窄窄的芝麻田垄,左边是玉米,敞开的绿色喇叭口朝向天空,吹响夏日的号角——时间的小号手躲在大地深处。右边是棉花,矮矮的植株,结满绿色的桃子。这样的诱惑,狡黠而幽默,当所有的果实被秋天的大手捂熟。呼啦一声,洁白的棉絮,向你微笑探头。
芝麻,腰杆笔直。下面的花开了,败了,结了绿茸茸的荚果;上面的花刚刚开放,柔柔嫩嫩的蕊丝,抿在嘴里,丝丝的清甜,顿时浸透齿颊。呔!夏日的太阳是面孔严肃的父辈,用火热的语言,掷地有声。告诉你不要摧毁任何一朵幼小的花蕾。
野兔在芝麻田里安家。大暑出生的两个儿女,从洞口爬出,在芝麻丛林中绕来绕去。大概所有的生命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吧。我把一把兔酸草丢在野兔的家门口,仿佛看见两只小野兔呲牙咧嘴的模样。
芝麻不是田园的主打曲。但枯燥的日子怎么可以离开芝麻的馨香呢?
火热的夏天,娘说吃凉面。劲道的手擀面,用凉水滗出。一段胡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几片香椿叶,用开水焯过,切成碎碎的末。一小把芝麻在锅底熥熟,撒上细细的盐粒,擀成芝麻香盐。沁入骨髓的凉面,一只凉爽了整个童年的夏天。
冬日清晨,梆梆的梆子声响,敲醒了乡村的鼓膜。周新庄的香油李,是远近闻名的小磨香油高手。炒,磨,滗油,纯手工操作。风的舌尖在空气中一舔,就香透半个村子。
五谷是浓情的泼墨,芝麻才是乡野行云流水的歌谣。我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行走在去村后小学的乡路上。从怀里掏出一只硬邦邦的馒头,掰开,加进去的几滴香油和盐粒还在,香香地嚼进肚皮,一样能饱读诗书。
秋天到了,娘把芝麻收割放在玉米和棉花前头。若不然,调皮的野兔儿女已经长大,撒起欢儿,会糟践好多芝麻。
芝麻个子上墙头,这样就能躲开那些馋嘴的鸡鸭。芝麻个子下面顶着一块长长的门板,风一吹,噼噼啪啪的芝麻荚爆裂,小小的芝麻粒落了一门板。
腰杆笔直的芝麻,不止花开的好看,总状花序,粉粉紫紫的花朵像乡村简洁的秩序。谁播下的种子谁来收获万千子实,谁储下的醇香,谁就能香甜长长短短的梦境。
三十四 大地乳房
你看不见,大地母亲的对襟衣衫还未撩起。青绿蔓延的地瓜藤蔓,像绿色的织锦,给即将丰收的秋日田野,以最后的佑护。
开春了,惊蛰了,母亲选用去岁留下的最好的地瓜做种。小拱棚,不宽不大,就是地瓜秧苗的育婴房。收割后的麦田一览无余,该种些什么,其实村子里的人比谁都清楚。人要穿衣御寒,就种上棉花,秋分了,洁白的棉絮是献给大地母亲最深情的抒情诗。人要吃饭,填饱肚皮,五谷杂粮一样也不能少。南岗子,西洼地,什么土种什么庄稼。地瓜不挑不捡,最好是贫瘠的沙瓤地。入夏时分,找一块细细耕耘,一把烀熟的黄豆,算是额外的奖赏。其余的,再不用有什么担心。
下过一场雨,青青的地瓜秧子,像青藤一样四处乱窜。一只疲于奔命的野兔在前,一条志在必得的狗,紧随其后。这时的地瓜秧子最会使坏,绊倒了兔子,绊倒了狗,四脚朝天,躺在绿色绒毯一样的大地上,谁也不愿意起来。
地瓜吃吃地笑,青绿的秧子是一场青绿的梦,想做多久就做多久。这时候的大地还是一位羞涩的少女,晚霞染红了天空,懵懂的情愫在心底暗生。这时候的太阳真是个男人,通通的脚步走过夏日的田野,花草树木都在孕育自己的孩子。
我从田间走过,小时候的我们一次次从田间走过。踩着大地的胸膛,唱着快乐的歌谣,一份耕耘总会有一份收获,这是一个再也不过浅显的道理。秋天的脚步近了,母亲缝制的花书包掮在肩上,要多神奇就多神气。朗朗的读书声,穿过村学低矮的土墙,沿着村前的那条小河,一直传到地瓜田里。
地瓜的叶子,可以煮汤,好像清波粼粼的时光,总也泛着一抹柔软的青绿。地瓜的梗可以做菜,清脆的咀嚼声,一直传到多年后的一场梦里。白发苍苍的母亲,执意剔出少许肉丝,放在你的碗里,朦胧的秋雨就这样朦胧了儿女的视线。
多么勤劳朴实的大地母亲啊,从不抱怨故乡的土地多么贫瘠。鸟雀在稻草人的看护下,衔着抢收的谷粒,一哄而散。一场秋雨就这样悄然逼近母亲的又一个年轮。被时光打败的地瓜秧子,柔韧青紫,飘扬在村前的老柳树上。或者,大地母亲终于在一个秋日的黎明,向尘世托举出一个个如花的儿女。充沛的乳汁,早已溢满母亲的胸膛。
一览无余的大地上,一个个高高隆起的乳房,亲切而充满醉人的诱惑。迫不及待的三五小儿,用土块搭起的土灶,在田野上,将地瓜浓郁的香,飘满每一个角落。
我怎么不懂呢,每一位母亲含辛茹苦,都是为了血泪孕育的骨肉。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轮番的耕种与收获,养育着千千万万大自然的子民。在十月,请低下你高傲的头颅。有一种回报不必溢美的言辞,只需要一种真诚的姿态,只需要一颗感恩的心。
三十五 伏了
伏了可真是一种小玩意儿。开始,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小,嘹亮的嗓音,像一只牛蛙或者别的什么动物。
伏了是蝉的一种,知了也是。伏天没到,知了就早早出来了,从一棵树梢飞到另一颗树梢,充当浅薄的智者。——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一只蝉吧,从暗无天日的地下爬出来,给闷热难耐的我们,来一次淋漓的田园合唱,不眠不休,乐此而不疲。
伏了算是蝉里会占卜的高手,小暑刚到,就伏在枝桠上伏了伏了地叫。“伏”字咬的比较重,“了”字出来嗓子眼,便戛然而止。由此,我怀疑伏了也是一种会说方言的动物。像平原上的人,粗声粗气,掷地有声。
刺槐树的皮像一位乡间老者饱经风霜的手,伏了就伏在皴裂的指缝间。暗褐色,身上有稀疏的白色斑点。它在拼命地叫呢。四周没有风,喜鹊不耐烦地喳喳叫了几下,躲进杞柳丛,谈情说爱。出来混日子的麻雀,看虫子被一层层的热浪赶进玉米植株的芯,在天空打了一个回旋。回屋檐下,纳凉,歇息。
整个夏天成了伏了的天下。一波波的蝉声,纠集成汹涌的声浪,时间长了,声音的大河浪涛渐渐平息。蓦地,这边钻天杨上传来伏了的叫声。接着,一棵低矮的苦楝树上,又一只伏了接过声音的接力棒。大河不复平息,流至高亢时打起了了回旋。旋转,旋转,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风的声音,鸟的声音,庄稼生长的声音,一股脑旋了进去。闷热的伏天,由此裹挟在伏了占领的高分贝领地。
我悄悄靠近那棵老手皮一样的树干,赤着脚,光着膀子,屏住呼吸,力图不制造任何一缕轻微的声线。从背面,伏击一只用尽激情歌唱的伏了。一条蛇,好事者般从杞柳丛探了一下头。原来在努力吞咽一只行动笨拙的蟾蜍。我能听见蓬蓬的心跳声,像一阵迅疾的鼓点。不过还好,并没有跳出瘦弱的胸膛。
声音停了,好像一片沸腾的广场,人们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伏了长大了嘴巴,眼神中充满疑问。声音的长河里那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此时就捏在一个乡下少年的手心。
吱,就在我张开手,将要亲眼看见一只伏了的尊荣的瞬间,它吱地一声,仓皇逃走。一股来历不明的液体,留在手心。
大自然的合唱在继续,伏天刚刚开始,田野里的庄稼卯足了劲,走在通向秋天的路上。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1-8-11 21: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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