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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屋听夏

2021-12-23抒情散文昨日时光

老屋听夏
□ 林文华步行回老家,陪父母住一夜。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儿后,他们都对我嗤之以鼻:“没毛病吧?这么热的天!”一个人独行,从喧嚣走向寂静。穿过植物园后,立刻被故乡无边的稻田亲切包围。暑气从每一片稻叶上蒸腾、发散,又在铺满田埂的青草上……
老屋听夏
□ 林文华

步行回老家,陪父母住一夜。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儿后,他们都对我嗤之以鼻:“没毛病吧?这么热的天!”
一个人独行,从喧嚣走向寂静。穿过植物园后,立刻被故乡无边的稻田亲切包围。暑气从每一片稻叶上蒸腾、发散,又在铺满田埂的青草上凝结成夕露点点。远望爷爷的坟头,早已墓草青青。
忽然出现在母亲面前,她很讶异地问我:“你,这么晚回来,不走了吗?”
我说:“不走了,住一晚上。”
于是,母亲笑了。暮色中看不清她沧桑的脸,只感觉她抬起手背揩眼泪。
那时候,父亲去屋后的黄豆地里锄草,母亲一个人坐在厨房的矮凳上,在黑暗中摸索着包粽子。知道我要回家,她预备包了粽子明天给我吃,但没想到我会提前,而且还打算住一晚上,这让她老人家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了。很多年,我与老屋疏远了,一年里只是除夕之夜在老屋住一晚上,其他时间来去匆匆。我的这个唐突的决定让母亲既感到分外激动,又让她感觉很不安。她说:“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不能回老家住一晚上吗?这可是我的家啊!”
“说的是呢,你多久都不回来住,这么大一院房子,就我和你爸两个,孤单啊!”
母亲停了手里的活,准备上楼去给我铺床,我阻止了她:“还早,我自己铺。”
母亲在厨房里煮粽子。铺好床后,我和父亲在她的小屋里看电视。我们都不说话。父亲耳朵有点背,跟他说话很费劲。过了一会,窗外忽然飘过一个黑影,有人喊:“喂,出来耍。”
开门一看,是许婶,我们村里年龄最大的孤老婆婆。
不知是父亲没听见,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出来跟许婶耍,他无动于衷地继续看电视,而且声音调得很大。对于我要在家住一夜这件事,他并没有像母亲那样表现出特别的兴奋。
许婶和母亲站在堂屋里拉家常,我再怎么招呼她,她都不肯坐下,也不让我给她泡茶,说是晚上喝了睡不着。她们老姐妹说话的时候,我去厨房看了看,灶膛里架了一棵独柴,文火煮着粽子,不用操心的。母亲就那样站着听许婶唠叨,不时地“嗯,哦,啊”地应和着,表示她在听着。两个老人聊天的时候,我一句也插不上,有点无聊,就转出去了。
乡村的夏夜是静谧安详的,早早地就没了声息,只听见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电视人物的对白,一句也听不清,就像黑暗中的屋子一样,只有朦胧的轮廓,以及某个窗口微弱的灯光,看不见色彩和细节。白天显得格外碧绿的稻田,这时候变成了朦朦胧胧的一大片墨绿,偶尔有萤火虫闪烁着飞过,它们应和着从高高的夜空中飞行的运输机,一样的缓慢,从容,悠闲。它们离我很近,但又非常遥远。
村道上残留着白天的暑气,稻田里的温度却渐渐降了下来,我边走边用手抚摩稻叶,滴在手掌上的是清凉的露水。这几天正是晒田的时候,稻田里的水都被放光了,青蛙不知钻到哪里凉快去了,竟然听不见它们叫一声。站在村道上看老屋,老屋静静地矗立着,没发出一点声息。房前屋后的十八棵白杨树已经长得很高了,高到直插云霄,在墨蓝色的夜空的背景下,只呈现出一片黑幽幽的剪影。屋后的烟囱里冒着很难察觉的轻烟,要不是闻到夜色中飘来的粽子的香味,我根本不会留意到那股炊烟的存在。炊烟淡淡的,轻轻的,像老人微弱的呼吸。烟囱里偶尔冒出一两点火星,一闪就灭了。
从外面转回来后,唠唠叨叨的许婶不见了。母亲说她刚走,粽子也煮好了,问我吃不吃,我让留到明天吧,说我晚上从来不吃夜饭的。这时候,我端上泡好的茶,拿了蒲扇和凳子,到院子里乘凉。母亲收拾好厨房后,也端了凳子出来坐了。父亲还在屋里看电视。我走过去大声对他说:“爸爸,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他这才关了电视,跟我出来。
院子是我仔细打扫过的,水泥地面上洒了水,不那么烫了。我坐在院边一棵李子树下,和父母一起乘凉,这样的情景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再次重温,不禁有点伤感:父母一年年老去了,我还能陪他们坐几回呢?这次突然回家,我是带着很重的心思和任务的,是关于父亲的病。有些话,要是在夜色的掩护下说出来,似乎在分量和语气上要轻缓许多。
三个人就那样默默地坐着,都不说话。我抬眼望天,不见几颗星星。我用蒲扇在父亲身旁扇了扇,又劝他喝水。接着跟他拉了一些漫无边际的家常话:你吃饭怎么样,做了手术的那地方还疼吗,晚上休息得怎么样……终于,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你的复查结果出来了,还是有点问题。”
“啊,怎么了,你不是在电话里说好好的吗?怎么又……”母亲迫不及待地追问。
“电话里不好说,所以我要专门回来跟你们解释一下。”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中心医院那个无能的医生。惭愧让我低下了头,夜色帮我及时掩盖住痛苦万状的表情。
我不敢把问题说得太具体,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可能上次手术没做干净,也许放疗给的剂量不够,医生看你年龄大了,不忍心吧。这次是做化疗,医生让你马上去住院,大约一个星期就能出来。”
“天啊,这是作了什么孽哦!”母亲哭了,如果没有夜色,我定能看清她老泪纵横的脸。
父亲一直不说话,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处变不惊的。
我安慰母亲:“没关系,现在医学发达,没有看不好的病。只有几天时间,不管怎么都会熬过来的。钱也不是问题,上次看病还剩的有。如果不够了,我们姐弟几个继续凑,农合还给报销一部分。”
母亲终于止住了哭,有点抱歉地说:“这才不好意思,又要害你们这些儿女了。”
“看你说哪去了,自己的父母,又不是旁三外人。刚好这段时间我放假,有时间伺候爸爸。家里也没什么活干,他也走得开。要是拖到农忙了,你们没时间,我更没时间。今年我要带高三,我儿子也要上高三了,都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只有治好了爸爸的病,我和儿子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我比前比后地跟父亲说,他终于想通了:“啥时候去住院?”
“我跟医院联系好了再说,最快也就是下个星期一,也就是大后天能住上院。”
父亲终于同意住院治疗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接下来的聊天内容就越来越轻松了,我们聊庄稼,聊老年人如何保健,聊村里的是是非非,聊如何收拾掉老屋周围的那些白杨树,甚至聊到了“瘦肉精”……眼看着周围邻居们都在盖小房,修围墙,改造装修旧房子,母亲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我对老屋搞点投资的。但我不想那样做,我说:“这老屋修好才二十一年,也不算很老,把你们这辈人住出去应该没问题。”我本来还想跟她说什么“至要莫如读书,莫如教子”之类的大话,但怕她老人家听不懂,就没讲。最后,我只跟她讨论如何处理那十八棵白杨树:“等打完谷子后,找人把它们全部放倒。”
母亲附和着:“是咧,那树叶子害死人。你爸爸每年都要上房去扫,危险得很,掉下来可不得了!况且,人家都说庄基周围种树不好,会把房子抬起来的。”
知道她说的毫无道理,但我也懒得去辩驳,只是抬起脑袋看了看老屋。这时候,月亮从东边的稻田里直起了腰。亮晃晃的月光一照,沉默的父亲开始打了哈欠。夜深了,该睡觉了。
楼上的大通间里有一张床,床上铺了竹席。我打开窗户,让月光透了进来。
站在老屋的阳台上,我盯着那缺了一半的月亮看了好长时间。什么都想了,却好象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乱乱的,木木的。起风了,白杨树的叶子发了“飒飒”的声响,月光下的稻田里荡起了细碎的涟漪,夜风送来稻子的清香。这样美好的风月,这样宁静的夏夜,有多少年没亲近了。想起城里的阳台上,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必定在东边的一角上网,不过十二点根本不会睡觉。即使想睡也睡不成,楼下的烧烤店里飘来烟熏火燎的味道,那些喝烂酒的城里人经常为几瓶啤酒纠缠不清,甚至大打出手,趁着酒劲破口大骂。比起喧闹焦灼的城市来,安静从容的乡村更接近生活的本质。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杂志,没有空调或者电扇,甚至连电灯也没有,我就那样光着身子呆呆地躺在竹席上,手里摇着蒲扇,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驱赶几只“嗡嗡”叫的蚊子。我知道,那是稻田里飞来的那种又小又黄的蚊子,基本没尝过人肉的味道,叮咬起来毕竟有些笨拙,连声音也有点底气不足。蒲扇摇时间长了,胳膊有些酸困,干脆不摇了,放任几只蚊子来咬,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惜它们的叮咬一点也不狠,一点也不疼。吃饱了,喝足了,它们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我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我用小孩数羊的办法努力使自己产生睡意,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乡村的夏夜一点点,一点点静了下来,老屋旁边的村道上好长时间没有一个人走过了,开往成都方向的火车也迟迟不来。这时候,一些平时不易觉察的非常细碎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哗哗哗”,那是白杨树在微风中拍手的声音。每一阵声响过后,总有一些减弱了的夜风从纱窗里钻进来,裸露的皮肤上滑过一丝清凉。要是把那些白杨树伐了,谁来给夜风报信呢?
“蛐蛐蛐”,那是正在成长的蟋蟀吧,叫声有些稚嫩,没有秋天的蟋蟀那样清脆响亮。此时此刻,它们正躲进老屋砖瓦的缝隙里吸风饮露,积攒好力气,等待着在秋风里一展歌喉。
“叽叽叽”,这是屋檐下的小麻雀,定是蛇虫惊扰了它们的好梦吧。真可怕!
“吱……”,这是知了,只有一只,而且只发出短促的很惆怅的一声,然后就偃旗息鼓了。知了失眠了,它躲在白杨树浓密的叶子里等待,它的情人却迟迟不来。
“汪汪,汪”,远处一声狗叫,村里的好几条狗跟着一起叫,“汪汪汪”,我家的黄狗也跟着叫,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过了一会,村道上传来破自行车的“嘎嘎”声,一个少年扯起嗓子唱《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反反复复就那一句,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在寂静的小路上深夜狂奔,月光照亮回家的路,那感觉一定很爽吧。歌声像飞驰而过的列车,变着调地远去了。
少年过去后,蜂拥而起的狗叫声渐渐停歇下来,乡村的夏夜陷落进更深的寂静。
我欣赏少年的那份洒脱。不管遇见什么样的坎坷,生活都得继续下去,过好眼下最重要的。这歌声要是在城里的街道上响起来,一定会招骂的,而它响起在乡村,与大自然纯真质朴的格调那样契合。
午夜过后,万籁俱寂中,我听见楼下父母的房间里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有儿子陪伴的夜晚,他们一定是最开心,最塌实的。同样的,能在老屋陪年迈的父母住下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做儿子的心里也是最开心,最塌实的。我的心里忽然照进了明亮的月光,一看时间,十二点半了。
手机突然响,是妻子的短信:“老屋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我回道:“感觉好极了。既亲近自然,又亲近父母。什么时候你也回来住呢?”
“等着吧!”

2011年7月27日(407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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