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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花是渡者(修改稿)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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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花

  鲜活的性格悦人眉目,智慧的生命各有技巧。

  老巷中穿梭,黄昏里站立,目光所及处,蝉鸣钻进暑气里,浮浮荡荡间漾进了巷子深处。夕阳经过高低不平的青砖,流转于身前身后,浊热的浪便一波接一波涌向白昼尽头。

  此时,青灰色正独裁,漫卷画面不免浑噩,寻思间,一大簇蓬勃和葱郁击碎了沉闷。这些葱郁之色就像桀骜不羁的少年,兀自任性攀援,想探看一眼圈子之外的世界。她们越过墙垣,一拥而下,挤入狭长深巷,以一已之顽劣,打破这大片青砖灰墙由来已久的沉默。这些看似错综盘连的枝干是深得草书章法之真传者,笔锋遒劲,纵任奔逸,既存枝骨之梗概,又蕴茎藤之蔓妙,表面错乱一团,内有精气贯通,毫不怯懦顺了青灰门柱快意陈述,一不小心便铺渲出一片别致的花红叶绿来。

  那花,是果真的鲜红,把青春里应有的张扬一丝不苟地喷吐了出来。只见喇叭筒状的花冠里侧,似孕有腾腾火焰,透过十五厘米长的花序,仿佛随时会奔涌而出。在青灰古色的小巷内,这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得满墙鲜亮明媚。只是这些花红们并不甘于平静,单调安逸一定不是青春的模样,总有鬼斧神工般的天外魔力来制造一场意外与惊喜。且不说这鲜红明亮的花冠里藏着花蕊们如何招蜂引蝶的心思,单细瞅花冠外侧,意料之中的动作,不知谁为了与众不同而镀上了薄薄一层金,一笔没收住,竟镀到了花序的圆锥外衣上。外侧的金红,里侧的鲜红,花瓣涌现出生动的层次跳跃,整朵花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圈,仙气尊贵。这喇叭状的花冠在圆锥形花序与钟状花萼的烘托下,活像火辣自信的俏姑娘,傲而不慢,骄而不躁,在盛夏的炽烤下,越发轰轰烈烈。

  那叶,也果真是绿,稚嫩里藏着故作成熟的老练,团团簇簇,贴着灰墙肆意舒展。一瀑接一瀑荫凉便果断隔离了酷热,缓解行人视野里的枯竭。这些清明鲜亮的绿,如涓流润过开裂的泥土,也如冰水淌入燥热的喉舌,有种魂魄酣然醒来的痛快。近观那绿,大概是怕孤身闯荡太鲁莽,依附了藤枝,两两相对相携着快意伸展,仿佛一路肆无忌惮。而远远观望,却如泼了一幅水墨,疏密有致,横出或者斜伸,似无章法又似遵循了自然的法则,向阳或是背阴,均藏有书写的技巧。

  不识此花,却一见倾情。度得此花有个极仙的名字——凌霄。科属紫薇。《唐本草》中有记载:紫薇项下曰:此即凌霄花也,及茎、叶具用。原来此物之花、根、茎、叶均可入药,能行血祛瘀,解毒消肿。若论装扮,与冬青、樱草结成花束时也别有雅韵。早在《诗经》中已有词句颂唱:陵苕,苕之华,其其贵矣。原来竟是一味才华横溢的大雅之材,心下便对这花又生出一份敬意。

  人世里填满了遗憾,若能绽放且纵情美艳,如须收拢也能安心养精蓄锐,是谓智者也。

  合欢花

  爱情在神话里复活,神话赋爱情以物证。

  千多年前唐•韦庄《合欢》诗:虞舜南巡去不归,二妃相誓死江湄。空留万古得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于是一枝名唤“合欢”的植物被罩上了五彩光芒。

  远古时候的传说未必属实,这株植物活得踏实却是真。

  家乡的小河边,城市的行道上,我识得的合欢叶子们正努力生长。它们属豆科,和所有普通的植物普通的人物一样,田野里,河流边,哪里宜居便在哪里默默扎根。而叶子们相对互生,晨展暮合,晚上也会成对合抱在一起,如同传说里的恩爱夫妻。这些形似含羞草的叶子们,纤密,圆绿,整齐,在拂风里从容恬淡,羽状的细碎里写满了生活中的琐碎。不知为何,阅读它们的时候,我总能从端庄与恭敬中,感受到它们对待生活的认真。

  五月伊始,暖风熏,淡盈盈的香味随风漾进肺腑,水样轻柔,少妇般娴静。

  离散,聚合,那香味正是从葱郁的枝叶间悄声淌出。许是怕惊扰馥郁繁华中的春,她特意浅步缓行,又彳亍徘徊了良久。然而,几番来回,几轮朝夕后,终归藏不住风韵,一团又一团粉色锦绣按捺不住喜悦,在绿荫深处若隐若现。

  这些轻灵小花,形似蒲公英,却不似蒲公英总想着紧随风飞四处飘荡。它们安稳坐拥在层荫之中,像极了护家的女子,迎送晨夕,收容雨露,安顿雀影,守望四野,不愿轻意别枝化泥踏出家园。“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这诗,形容得再恰当不过。

  细观这朵朵粉蕊,如羽如絮,胖嘟嘟毛绒绒的可爱模样自然由着葱翠绿叶百般呵护。花朵底束纤细,上部花蕊分散,如扇状。尤其雄蕊,探出花瓣,繁密细长,丝绒状,也如红缨枪上垂挂的长缨。粉与翠,这两款青春色系的碰撞,让这花红虽浅淡轻盈,却饱含活力。这娇嫩色泽又伴有暗香盈鼻,恰如新婚的媳妇,怯色红晕微露,娇羞乖巧合意。正如人赞: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

  合欢花自古就有“合欢蠲忿,萱草忘忧”之称,植物,味甘、苦,性平,归心、脾经,是治疗神经衰弱的佳品,具有解郁安神、理气开胃、消风明目、活血止痛、养颜袪斑解酒等功效。《本草经》说:“合欢花能安五脏,和心志,悦颜色。”

  乡人常以轻敲枝叶来叩醒它们的痴守,絮絮花朵恰如鹅毛粉雪,扶风直下。它们躲进草叶间,那草叶便顺势拥将入怀欣欣然轻吻;它们跑进水塘里,那水纹竟心随波动喜滋滋迎接;它们跃入晨曦,那晨光会就地裁了云锦霞衣乐呵呵披拂。

  这株活在情爱中的植物,家乡人管它叫做乌龙树(音译),据说还有绒花、鸟绒、苦情花的别称。

  安于普通,归入平常,这大概才是久安的心法吧。

  于是心动,想着若世间仍有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我也愿觅得一人,晨昏相对,问一句衣可暖,回一句粥可温。

  甚好。

  

      彼岸花

  极盛为悲。

  彼岸花孤芳妖娆,驻定了一场空许。

  一年两期,无论二三月份的春彼岸,还是七八九月的秋彼岸,于阴湿之地的寂寂杂草丛,她们灼光灿灿,又花开默默。思忖良久,我也只能百转千徊地吟出那一句:“花不解语花颔首,佛渡我心佛空叹。”

  空许的哀伤或唯有佛语可慰藉吧。

  纵然哀哀,她们却不曾辜负曼珠沙华的美名。

  晨起绕湖,遇见此花。或禹禹单株顾影自赏,或三五一簇争妍斗艳,也会妖红成片,蔓延数平米,远远观去,仿佛一袭轻薄红纱巾,所有的猜测与遐想,随风起伏,没有答案。走近花丛,每一株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艳,舒展红颜,临水微漾,欣欣然摇曳如仙。曼珠沙华喜水,绕湖畔蔓延了一片又一片,眼前水色花颜相接,烟波缈缈恍入梦魂,不由勾起那句“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

  彼岸花芳华绝色,形影脱俗。看似一茎一花,实为五七朵小花自一茎抽出簇成大朵。尚未开苞的五七朵小花骨与花萼紧紧牵依,围成茶盅状,神似待字闺中的小姐,娇柔羞涩,朵朵欲说还休。傲然怒放中的,伞形花序向顶而生长长探出花瓣,纤纤素指塑成祈祷的手掌,绽开的花瓣反转似龙爪,有序围拢梗茎,状如静立祈福的思妇,心事全在,心愿明了。

  几缕光照穿透密匝的叶缝,扑吻于花朵之上,散出拒人身外的冷艳。又仿佛寻觅了几世的流光碎影,游离,重逢,关于分离的痛与思就这么经过一团如焰妖红的明暗转折和阴晴跳跃,神性、魔性与佛性,将它渡成一株神秘的传说。

  传说此花本是随佛去往彼岸,携带的恩怨经那忘川河水一冲一洗,是非始得放下,花颜由火红转纯白,遂扎根彼岸,成曼陀罗华。而那冲洗花红的水却终日哀伤不已,地藏王菩萨撒曼陀罗华于水中,成红艳之花,方知原是曼陀罗华得大自在,脱身而去,却留无边恨意在地狱。菩萨遂使其作接引使者,指引灵魂走向轮回,得名曼珠沙华。

  于是这世间便有了完全不同的两株彼岸花,一株长在彼岸,是白花,一株则生在忘川河边,是红花。同是死亡,一个意向于新生,一个则指向堕落,沦为痛苦与悔恨中的彷徨徘徊。

  现实中的彼岸花有三色,红,白,黄。红色盛开于地狱,白色长于天堂,黄花又名忽地笑,铁色箭,寓意幸福、愉悦和惊喜。红花多见,也最易遐思连篇。早在唐代,就有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在卷十九记载:“金灯,一曰九形,花叶不相见,俗恶人家种之,一名无义草。合离,根如芋魁,有游子十二环之,相须而生,而实不连,以气相属,一名独摇,一名离母,言若士人所食者,合呼为赤箭。”

  记得某年初夏,在某处皇陵旁的柏松下见满满一坡蔓珠沙华,彼情彼景,恍入它境,也应了自古以来对蔓珠沙华“地狱之花”的定义。

  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作为黄泉路上引路者,关于其花与其叶的孽缘,一直有花叶不相见,如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的说辞。花期过后,我却也是见过那叶,丛生,细长尖端,葳蕤成片,茂茂然很有生息。不管旁人如何猜度,花与叶,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着。

  彼岸花学名红花石蒜,又唤作无义草,龙爪花。根据中医典籍记载,花中药用成分之一石蒜碱及其衍生物具有一定抗癌活性,并能抗炎、解热、镇静及催吐,对阿米巴痢疾亦有疗效。

  纵然如此出众,依然注定孤独。黄泉路上千年的等待未殇,这魅影魔花辗转于尘世,惊艳了俗世里探询的目光,也叩醒了红尘外忘归的脚步。

  轻声细语路过,怕惊扰了它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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