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他的苗圃

　　很早就想写点什么，来记忆外公和他的苗圃，但总好像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机会，或许是自己在给自己找借口吧，那些沉淀在记忆里的东西，常常在脑海里浮起，却一直没有变成文字。
　　现在，终于没有任何借口了，我必须把所有的东西变成文字，让自己以后有阅读自己往昔的机会。
　　因为，我的外公走了，在他即将迈入第九十个春秋的时候走了。
　　外公走得静悄悄的，一如他的性格，少言寡语。
　　“他中午还和我们喝了一小杯酒，还看到他在逗小孩，结果吃晚饭的时候叫他就叫不醒了！”
　　他的老友向我们描述着他留给大家的最后印象。我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外公的样子，一个瘦小的男人，几间老旧的土屋，以及一条有着清澈河水的小河，河边那些青翠玉米地和深绿的蔬菜。
　　这些画面时常会让我有些沉醉和心痛。那时，就只有我和外公两个人，他白天在地里忙碌，我就跟在他后面，在土地里寻找属于孩子的快乐。晚上，我就在灶台下烧火，外公在灶台上做一顿并不丰盛但很温暖的晚餐。睡觉前，外公偶尔还会变戏法似的从灶台里掏出几个略带焦皮的土豆或是大蒜，我便会在睡觉前多了另一种快乐。用手捧着有点烫手的美味，呼呼地吹着，一口一口地品尝着。
　　母亲和几个姨妈都来了，几乎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一句责怪的话，责怪外公就样走了，女儿们连他最后的一句话都没听到。
　　外公住在敬老院，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人，就是告诉我们他走之前事情的老友们。
　　外公住在敬老院，因为他不愿意住到女儿家里，那样他不能劳动，女儿不愿意他劳动，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
　　外公住在敬老院，因为他唯一的儿子认为他不是家里的人，而且又不能下地劳动，不愿意他在家里白吃白住，让他搬走。
　　但外公这个唯一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儿子，是他在年青时，有劳动力，能挣到钱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可怜的孩子，就领回了家的，这个儿子，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为他养老送终的。
　　但是，我可怜的外公现在静静地躺在地震后搭建的帐蓬里，身边没有他这个儿子的影子。
　　母亲又开始哭泣，她前几天才来这里，为外公洗了衣服，还让我们有空来看看他，我说，暑假我一定要去的。
　　现在呢？如果暑假到了，我又该到哪里去？
　　我的外公已经走了，如同小河边那几间老屋，我再也没有办法看到。只有小河还在，流着依旧清澈的河水。像是一个人不经意流下的泪。
　　那个我记忆里瘦小的男人，一个永远闲不住的老人，他就这样走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和我一样，曾经回忆起过那条河，那些屋和那些事。
　　当黄土一捧捧地把外公的骨灰盖住的时候，我不忍再看，转身和大家一起离开了。
　　但我知道，其实他一直在用温暖的眼神在注视着我，如同当年他给我递过那些惊喜的美食时的眼神。
　　一定是这样的，就算是在高高的天堂上，外公也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