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刷新的梦想

不是我想象力差，也不是我梦想的门槛太低，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小时候。下雨天。面对一路蜿蜒的轰响的泥泞，面对无孔不入的潮湿，我梦想自己有一双胶鞋，那样就可以在漫长的上学路上畅行无阻，不用担心脚底被碎玻璃或烂瓦片划伤。看着别的小伙伴下雨天穿着中筒的胶鞋，不可一世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回家后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在父亲面前小声嘟囔：“连贾自成家都有胶鞋穿哩。”贾自成家是我们生产队最穷的。我那正当着生产队长的父亲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旱烟，并没有理会我的牢骚。疯狂地攒钱修房的父亲是不会考虑他儿子的脚的。安康发大水，汉中的秋雨下了一个多月，我的一双脚也在秋雨中浸泡了一个多月，几乎没有干过。

无边的雨使我和父亲都发愁了！对我来说，拥有一双深筒胶鞋就是我那时候最大的梦想了。这个梦想在那时候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没想到几年后就实现了。那一年，我师范毕业，刚参加工作。领到头一个月的57元工资，我用其中的15元买了一双黑色的深筒胶鞋。也不仅仅是为了兑现儿时的承诺，主要是为了对付上班路上必然要经过的那段泥泞。我的同事们都有深筒胶鞋，那是必要的装备。这个梦想现在看来好丑陋，好可怜，然而那时却是我内心最真实的，遥不可及的渴望。如今，乡村的道路都硬化了，那双深筒胶鞋再无用武之地。它们被父亲塞到他的床底下，只在雨天下地时偶尔一穿。 我的第二个梦想是做一个城里人，做一个体面的城里人。
那时候，我不但买不起一双胶鞋，甚至连一个作业本也买不起。每当这时候，母亲就对我说：“你去卖鸡蛋吧。”踩着晨露未晞的田埂，走过一段漫长的路，我到城里卖鸡蛋。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我将瘦小的身体卑微地蹲在东门桥米市街的屋檐下，万分焦急地期待着城里人的一双手来触摸我的鸡蛋，哪怕他们看一眼也好，可是他们竟然连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城里人傲慢的神气，光鲜亮丽的衣着既让我羡慕，又让我生气。我发誓要做一个城里人，过一种体面的生活。我小心地数着十几张毛票，好不容易把鸡蛋贱卖了。我直起蹲麻了的腿，提着空篮子走到街对面的新华书店去，结果那个女服务员更加刺激了我的这个梦想。那时候的书店不像现在这样可以进去随意自选，高高的玻璃柜台隔开了读者和架上的书。如果你不买，服务员是不会把书拿给你看的。年轻漂亮的服务员一看见我手里提着的竹篮子就皱眉头，对我提出的要看某本书的要求往往置之不理。直到我在柜台上抹展了十几张毛票，她才会给我撇来我要买的那本书。我买的书很杂，有世界未解之谜，有天文地理知识，也有文艺类期刊，甚至还有史丰收的速算法。一边很专注地看书，一边走过漫长的东关正街，那是我那个时候最大的享受了。对未知世界的渴望使我暂时忘记了饥饿和困乏。
多少年后，我从乡下的中学调进城里，做一个体面的城里人的梦想基本实现了。早些年，我买菜的时候有意骑自行车绕到东门桥，我找到了小时候蹲着卖鸡蛋的那个屋檐。屋檐还是那么破败，但它下面没有一个卖鸡蛋的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排肉案，几个浑身油晃晃的屠夫在叫卖。我很大方地要三斤后臀肉，再买一些的别的菜，就像我小时候蹲在那里看见的那些城里人一样。我像城里人一样坐在马桶上方便，走在大街上幸福地小声唱歌，出门就打出租车；我像城里人一样撇一口东关腔，动不动就说“谢谢”，见人就问“你好吗”；我像城里人一样包着虾仁馅儿的薄皮馄炖，用很小的碗吃着精致的米饭，每个月吃的水果比蔬菜都多；我像城里人一样在自己的单位上努力工作，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工资，下班后去超市，用银行卡买来一大堆有用或者没用的东西……
我很感激这个时代，它给了像我这样贫苦的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机会，给了我梦想生活的权利。只要我勤奋，只要肯付出，我的梦想都会一个一个实现的。住平房的时候，我梦想有一天能住上楼房，这个梦想七年以后就实现了。住上楼房后我梦想能评上高级教师，结果没要到五年就实现了。当我还在梦想有一天能到国外去旅行的时候，我身边的几个朋友、同学都已经去过了。只要有钱，谁都可以申请去国外旅行。说到钱，我对它不是很感兴趣，但也不会拒绝做一些关于它的梦想，我梦想自己五十岁的时候能够拥有一百万的个人存款，这个梦想现在看来够伟大的吧，别到时候又给它实现了。那是很有可能的。要真是那样，我们每个人都成了百万富翁啦！
我梦想有一天能换一套楼层低一点的房子，哪怕面积小一点，地方偏一点也没关系，我需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营造一个安乐窝。我还梦想自己的儿子明年夏天能考上全国重点大学，退一万步讲，即使上不了，我让他上军校总可以吧？我把节省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给他做首付，没想到儿子说：“部队上发房子呢！”这家伙，他顺着我的意思说，其实根本不想上军校。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看着院子里和街上一天天多起来的私家车，我在想，什么时候也买一辆像样点的车吧，别再坚持低碳主义的生活方式了，那样别人会以为我是真的一无所有呢。办公室里好几个同事都买了车，没买的一个正在考驾照，他撺掇我跟他一起去考，我犹豫过一阵，最终放弃了。面对这样的梦想，我是唯一不动心的一个。我认为，梦想应该立足于实际需要，不要一哄而上，更不要以他人的梦想为梦想。
我还有其他的梦想：我梦想有一天能出一本书，我梦想有一天能出一趟国，我梦想有一天能在全国范围内出一次名……我梦想我们国家能造一艘航空母舰，我梦想我们的和谐社会早日建成，我梦想我们居住的星球环境更加美好……我坚信，我的这些梦想都会在不远的将来实现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梦想刷新旧的梦想，速度会越来越快，快到让人目不暇接，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下一个梦想。
在不断刷新的梦想中，我的生活变了样，一天天迈向小康，我的国家也变了样，一天天走向更高水平的繁荣富强。历史告诉未来，万事皆有可能发生，只是我们缺乏准备，缺乏精彩的想象。

2011年6月6日（23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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