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蒲公英

　　雨中的蒲公英
　　躺在床上，朦胧在倦慵里，听到了雨声，悉悉索索的，风沙扑窗的细碎。春节后的第一场雨水，湿润在这个清晨，淅淅漉漉的。风不大，窗外的石榴树，摇曳出水墨的剪影，泛着光亮的叶子婆娑成一蓬碧绿，密集起来的雨点，敲打着屋檐，雨线，遮住湿漉漉的天空，密密斜斜的，终于把这个春天的绿和润串联了起来。
　　拨了老家的电话，听筒里一声接一声响着，很长时间没人接。
　　“谁啊？”拨第二遍的时候，听筒里传来母亲的问询，倦倦的，少气无力。透过窗户，我看到雨中刚刚伸展开的杨树叶子，在漉漉雨线里，睁着怯怯的眼睛。
　　“娘，是我，咱那边下雨了吗？”
　　“嗯，家里下雨了，一星半点的，刚湿地皮。”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羸弱低沉。雨线淋在窗户对面的屋顶上，腾起的雨花，瞬间被细风旋起，轻雾一般。
　　“这边的雨下得大了。”我的眼睛盯着窗外边地面上开始流淌起来的雨水。
　　“噢，那…你今天不能回来了吧？”我听得出，母亲在用略许的失望肯定着自己的问询，无助，无奈。窗外的雨水浸到了我的眼里，酸酸的。我告诉过母亲，这个礼拜要回家的，为了我的回家，一直以来，母亲都是先精心备好好多吃的东西，然后会掐着指头，用心期待。
　　“等等再说吧，雨小点，我就走。”外边的雨没有小的势头，地面上积水越来越多。
　　“你自己掂量着，雨实在太大，就别回了。”话筒那边的声音，还是有些不甘。
　　屋檐上的雨水哗哗流着，风，开始大了起来，雨丝穿透错乱起伏的石榴树叶，敲打着缝隙中的枝干，顺皱理虬结的老皮悄然滑落，细瞅过去，宛若一个个眼窝似的疤结里流出的泪。
　　原以为时间和年龄能遮去漂泊的疲累和隐痛，岁月的流逝和憔悴的心却告诉我，一切都是徒然。春节从老家回来，一直感到消沉，很郁结，特别累的感觉，心里老觉得委屈，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流眼泪，莫名其妙悄无声息的，又无法遏制。深夜了，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怎么都睡不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着，无法自拔。有的时候，自己宁愿相信是情绪的低落期，自己也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却又感到这种期待那么遥遥无期和迷茫。更糟糕的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实在憋屈的不行，就独自到操场上黯然神伤。
　　实在憋屈的不行了，特想跟母亲倾诉一下。有过几次，在手机上都按出母亲的电话号码了，却又对着那几个号码发呆，没有按下通话键的勇气，我怕，怕电话一旦接通，憋闷已久的情绪会骤然喷泄出来，那些毫无遮拦的委屈会一下子淹没母亲，刺透她已经苍老了的心灵。就这样，我用自己的郁结死死捂住郁结，在疲累里继续疲累。
　　母亲倒是连着跟我通过几次话，她告诉我，心里一直惶惶的，很急切地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这或许就是母子连心最有力的凭证。我的委屈和郁结，母亲，能感觉得到。听着母亲疲弱的问询，我真的想好好哭一场，但我不敢，还是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强装平静隐瞒自己说不出的委屈。扣了电话，却不自觉地泪流满面，我相信，母亲一定不会相信我的平静，这些个夜里，她同样会无法安然入睡。
　　考学，离开家乡，迈出庄户门，那个贫瘠的岁月里，这是那片艰辛的土地上孩子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母亲被看起来毫无尽头的贫瘠和艰辛吓怕了，为了我的这个出路，她毅然决然地用自己不算强壮的身体支撑着自己的信念。我还算听话，虽然顽劣，也还是循着母亲给我选择的路走了下来。终于，我找到了那条出路的路口，母亲是欣喜的。贫瘠和艰辛还在家乡的土地上持续着，而这样的煎熬对于母亲，在她的肉体上已经成为习惯，甚至麻木，从她的眼神里，溢出的是满心的期待和欣慰。背起简单的行囊，我顺着那个路口走了下去，没成想，这一走，就是一条漂泊的路途，脚步一直没有停下，家乡，从此成了我永远的思念。
　　无奈之下的选择，注定是不会幸福的，而心力交瘁回望当初的选择时，满身的风尘空空的行囊成了当初选择的最好注脚，身后，是一串串辛酸忧伤的脚印，终于，受伤的双脚不想再迈动，停在那条还在蔓延的路上，心被疲累纠结的伤痕累累。
　　漂泊，是辛苦的，我一直咬着牙坚持着这份辛苦，不是我有多坚强，相反，我时常痛恨着自己的懦弱，但，我无法抗拒母亲的期待和牵挂，我也只有用羸弱继续着自己的漂泊。是的，我漂泊的每一个日子，是被母亲的期待和牵挂覆盖着的，她期待我的幸福，牵挂我的艰辛。一路走下来，母亲不再期待，像她当年不敢奢望贫瘠的改变一样，而牵挂，对我平安的牵挂，对我健康的牵挂，成了这些岁月里母亲的唯一。我在漂泊里纠结着，母亲在牵挂里恓惶着，这样的牵挂，让母亲迅疾衰弱，与岁月无关。
　　几次回家，母亲不再问长问短，而盯在我身上的眼神，却满是疑虑。母亲老了，很羸弱的老，她不敢问，只有猜疑，她怕知道我的所有，那颗承担过太多忧伤艰辛的心，已经被牵挂填满，无法再容纳更多的委屈。
　　选择不可以重来，如果能够重来，我不会让母亲再在岁月中牵挂，这牵挂很纠结，很累。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母亲只会选择我的平安和健康，看得见摸得着的平安健康。
　　雨，越下越大，石榴树在风雨中飘摇着，枝条纷飞。
　　瞥见石榴树下有一株蒲公英，在风雨中摇摆着，齿形的绿叶被雨水淋得无精打采，蔫蔫地匍匐在地面上，叶子中间的杆茎，随风俯仰，杆茎顶端的圆形花蕊已经略略绽开，露出星点的嫩白。如果不是下雨，几个日头下来，那花蕊很快会灿然绽开了，白色的花儿，撑开小伞，携着种子，四处飞舞，漫无目的，落下的时候，碧绿成另一个生命。只是，四散的生命，大多不会再看到自己的母体，然后在漂泊里停止脚步，催生出更多的生命，再继续四处漂泊。不知道，四散的生命，会不会在风中消失，会不会思念那棵老去的杆茎，还有那些母体上逐渐枯黄的叶子。灿然的阳光下，那棵杆茎，会渐渐枯萎，低垂，朽败的身子断折的时候，一定还会巴望着那些四散的生命，一定会。
　　看着看着，眼角又有泪流了下来。
　　“娘，雨下小了，我现在就走，回家！”
　　扣下电话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经在风雨里了。
　　 [ 本帖最后由 李会和 于 2011-5-20 07:4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