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影子
2021-12-23叙事散文卢光辉
如果已感到孤独具体得如同一座没有窗户的建筑,时时让你沉闷,窒息。那么,你这时可能需要一个影子。除了你本身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比选择一只狗更合适。
临近冬天,我领养了它。纯种的土狗,灰色的毛,黑色的湿润的鼻头,惺忪的眼睛。……
如果已感到孤独具体得如同一座没有窗户的建筑,时时让你沉闷,窒息。那么,你这时可能需要一个影子。除了你本身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比选择一只狗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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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冬天,我领养了它。纯种的土狗,灰色的毛,黑色的湿润的鼻头,惺忪的眼睛。它匍伏于我小屋的水泥地面上,徐徐蠕动,小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开始慢慢接纳我陌生气味的渗透、占据和统治。同时,随着它的气息的弥漫,我已感受到拥有了一股暖流,越来越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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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来自于老屋。是一只积雨云黑色的年轻母狗第一次生育的一部分。它出世还不满一个月。崭新的稚嫩的生命因此多了一种含义和气息。它与老屋的许多事物相似。比如一朵棉花,一块青砖,一棵菠菜,一缕从瓦缝中滑落的月光和雨水。也就是,我也眷养了一团源自故园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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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失意遭遇打击独处时,我就会想起我的祖母。一个命运多灾多舛的己逝去的至亲。幼年丧母,少年又被她父亲遗弃,又遭遇战乱,四处乞讨。熬到成年,仍灾难接踵。在很短的几年里,因意外与饥饿,竟二度丧夫。三十多岁就寡居,含辛茹苦地拉扯三个孩子。无论是在乞讨的路上,还是简陋暂时的定居,总会有一只狗与祖母形影相随。尽管我的祖母具有的勤劳,坚韧品质,非常人可以比拟。性情也极其刚烈倔犟。但这些并不代表她有强大的力量。面对残酷漫长的日子,我的祖母内心充满了巨大恐惧和悲痛。深夜的阵阵吠声应该让她感到些许的踏实。对于我的祖母而言,她的狗可能是她迫切需要补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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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同物种,那些年我祖母所经历的狗与我的狗并无关联。和我也无多少关联。它们只是祖母对我讲述她苦难的岁月中几乎是唯一可以给她依靠和信赖的生物。也是许多年以来,我具体想象祖母苦难岁月中重要的意象。这是对她给与我三十四年无原则的疼爱的回赠。似乎每想象一次,她的苦难就会少一点。因为我把自己己置身于那一幕幕的想象场景中,我有着理所当然的分担。当然,我也能把它们理解成我源头的庇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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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个人若时时感到冷,那么他就能感受冬天里温暖和美妙的部分。今年的雪,来得出奇的早而猛烈。雪片在半空中舞动,轻盈又肆意。一落到地上就归于静和止。像一群累够了天使。大地一片明亮洁白。我和狗蜇伏在屋子里,相互触摸、注视,嬉闹。我用尽可能的方式去试探它的一切。比如智商,灵敏度,可以承受的底线。我企图超越物种的界线,去感受它,认知它。就如同我需要超越寒冷去感受认知这冷天和雪。这是另一个物种所带来的愉悦与安慰。远比人所带来的纯粹,无功利。我的善意`倾向`简单的需求,和它的忠诚,纯粹`服从是构筑这愉悦与安慰的基础。在体会到对方意图的时段,彼此似乎己成同类。它成为我或我成为它已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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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爱狗,由来已久。只是一直在任何地方都难以久居,眷养一只总是未能如愿。这次回来,尽管还是独处租居,只是猜测可以长久一些。可能可以贯彻它的生命过程。做一个有始有终的主人。这也充分地体现出我的无奈:用能否眷养一只狗来丈量我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的长短。对于狗的品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只是它与主人的内在之间应该有一种暗合。娇嫩的、质朴的、热烈的、冷静的,或是剽悍的。各有所好。还有,我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喂养,但不是刻意与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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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我所领养的这只狗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与这个城镇的气质是有差异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它在此生长的障碍。这如同我少年时来这一样。但这并没阻止我在此的自以为是地壮大。并依赖在此拥有的能力,行走四方。只是我具有的乡土气息是内在的,不为人所知的。当然,这并不是我故意深藏。而似乎是一种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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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住在离我租居的屋子一百多步远的四楼之上。这是我刻意选择的距离。处于孩子上下学必经的马路边。我企图以狗的某些品质和行动来守护我的唯一的孩子的成长。只是,对于她的母亲,许多年以前,我就是冷漠,背判与离开。且决不回头。如果一条狗失去了忠诚,还能剩下什么?那么我自喻所做的是以狗的某些品质还能有多少?又有多少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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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来我这的确勤了许多。我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我的孩子也是我领养一只狗的重要理由。我已强烈地感觉到她正在刻意地疏远我。关于她不能来我这,她每次都能说出不同的理由。很明显,在孩子的心目中,我已不如那些理由中的人和事重要。而如果一只狗仿佛一枚情感的砝码与我站在一起,也许能增加我的份量。我深知一只狗对于一个孩子所具有的吸引力。
对我孩子尤其是。离婚以后,有六`七年的时间,我一直把孩子寄托在老屋父母那里。我只能偶尔从不同的外地赶回去看她。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她时时让我感到脆弱,惭愧,无能,自私。我对我说:我需要改变许多——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狂妄,清高,浪费财物,不善储蓄,不会适时调整方位与方向。我明白,我不可能做到。那是自我重塑。我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因此愈来愈愧疚。
我总看见: 一只狗与孩子亲蜜无间。一只黑白的花纹的狗,在江堤上来回奔跑,在池塘边伫立,在梧桐花开的树下跳跃,在月满星稀的窗下憩息。我的小小的女儿在它的气息中轻轻成长。她钓虾的竹竿,装满好奇心的书包,对于她小小身体来说还很笨重的轻便单车,还有她的小手,红扑扑的脸蛋都有它的气息。记得与它第一次遭遇:我刚到老屋的侧边,它冷不丁从柴窖中窜了出来,很敏捷,像一道黑白交错的光影。先是伫立在离我五`六远位置,昂头象征性地吠了几声。我下意识地一猫腰,它赶紧侧身,后退二步,前肢打开,向下伸直脖子,二块黑色花纹半包围中的黑色眼睛圆瞪,有二束逼人的光芒。又吠。吠声高亢,急促。我向前试探了二步。它不动,屹立,脖子伸得更直,头更低,几乎贴着地面,呲牙,发出沉闷颤音。我因各自的职责对峙着。一个是要进自己老屋的人与一只守护我老屋的狗。
后来我的女儿跑了出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这只狗就与我熟悉,亲蜜。这可能是由于我身上有一种气味,与我女儿相似,与它守护的屋子相似。只是它在这屋子存在了半年,而我不知。还有有关老屋的变化和老屋中我的女儿的成长,我也不知。狗见我和孩子亲近,顿时放松下来,围在我们不住打转,不住地摇着那狗尾巴草一样的尾巴。
还有些印象:我带孩子到邻近的村里总是遇到陌生的狗,狗总是对我狂吠或夹着尾巴退避。对我的孩子往往是平和,企图亲近。只要她伸出手,唤二声,她与它们就熟悉了。由此可见,我身上具有的成人的的危险性是显著的,强大的,甚至是野蛮的。在我女儿的老屋童年生活中,共经历有三只狗。它们的存在的时间都不长。它们随时可能在某个充满吠声的深夜失踪。这与二十多里外城中菜市场有关。
现在, ­我企图通过一只可爱的忠诚的动物来消除孩子与我之间日益明显的距离。我相信自己不能做到的,这个新鲜生命能替我达成。每天清晨和黄昏,孩子都会为狗带来食物,也为我带来一束明媚的亮光。她已学会依靠自己的标准和判断,制止我对狗过分的游戏与作弄,语气果敢坚定。随后还有一番阔论,时时让我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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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狗,从我的祖母到我的孩子,一直都有一种情结得以传承。只是这种情结的内涵因年龄,经历,时代的不同,各有侧重。祖母倾向于力量的渴求。孩子是对生命纯粹的呵护与热爱。而我似乎更多的是在寻求一件玩具。一件孤独失意的成年男子可以完整支配的有生命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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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临的生命向来对食物的需求尤其旺盛。新生的稚嫩的气息正渐渐褪去。它的形体已见粗糙。它一步步试探性地扩大它的活动范围。从门前弄道出口左拐二十步的马路,再到右拐十米左右的菜市场口,它仍会果断地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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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回老屋。母狗似乎有灵犀,从老远飞奔而来。一路上,精瘦的黑色的躯体下,二排干瘪的沓拉着的乳房被抖动得啪啪作响。母子舔抵,跳跃,让人惊叹。只是有一点,我相信,对于它,我和母狗的气味已难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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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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