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骏啊，马家骏

“生活的路千万条，不只高考这一途。比如说，马家骏将来高考落榜，完全可以回农村发展嘛。娶一房媳妇，种几亩水田，开半坡荒山，没事干就穿了青蛙裤子，背个电瓶打黄鳝……”
马家骏是我的学生，我在课堂上经常拿他举例子，三句话不离“马家骏”。除了拿他说一些糗事，我也会拿他说一些虚拟的，很光荣的事——总之很开心：
“比如说，马家骏发财了，成了亿万富翁，回母校看老师，一捐就是三百万。”
“比如说，马家骏放学路上看见两个歹徒正对一个妇女行凶，他走上前大喝一声……”
“比如说，”还没等我说出口，下面很多张嘴巴就一齐接上了：“马家骏混背了。”
马家骏一点也不生气，相反还有点小得意。那么多的眼球聚焦着他，他是语文课的中心呢。时下的高中语文课那么枯燥，我要不联想展开，不多举例子，那还不把学生都上瞌睡了。我之所以经常拿马家骏举例子，也是看中他豁达大度这一点：“马家骏心胸宽广，经得起玩笑，心理素质好。”
下面马上就有人呛：“马家骏脸最厚啦！”
有人干脆把他叫成心理素质最差的“马家爵”，他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了，我是名人。”
最近南海局势趋紧，我在班里说起这件事，好几个男生摩拳擦掌的，纷纷表示要参军保卫祖国。这里面马家骏闹得最凶，我对他说：“你不好好学习，即使当兵了，也是到部队上干粗活。比如说，给连队喂猪，去炊事班切洋芋丝丝，或者干脆去给连长洗裤衩。”
马家骏接过我的话继续渲染道：“嘻嘻，我还给连长接孩子。”
有一次，讲到《项脊轩志》中的“姗姗可爱”一句，我说：“‘姗’就是美丽的意思。”马家骏立即指着他前面的徐姗叫：“徐美丽，徐美丽！”一个美丽的外号就这样传开了。终于有一回，“徐美丽”忍无可忍，课堂上忽地一下站起来骂道：“马家骏，我把你妈杀了！”马家骏依然灿烂地笑。这时候，他的大板牙露了出来，吊梢眉更往外吊，小眼睛细得连一条出气的缝都没了。
劝住徐美丽，转过去批评马家骏，说出来的却是无可奈何的一句：“马家骏啊，马家骏！”
见不得，离不得，在我的课堂上，马家骏这样的“弄臣”不可或缺。没有他的语文课，就像豆芽汤没放鸡精一样寡淡。我认真分析过我和他的关系，有点像冯巩和牛群，更像郢人和匠石。我们之间有默契，有依赖，他也很爱学语文。我们给大家制造快乐，让大家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学习，这就够了。我喜欢马家骏这样天真、坦诚的学生。我也来自农村，对农村孩子有着天然的同情。
马家骏很聪明，但很不塌实，所以学习成绩老上不去。关于他的聪明，我曾经这样影射过他：“有的家长分不清小聪明和大智慧，经常说自己的娃奸得很，三岁就会打麻将，现在怎么样呢？‘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仔细想想看，‘奸’和聪明还真不是一回事。”很多同学看着马家骏，附和道：“就是。”马家骏这回笑不出来了，羞得低下头。谁让他在同学面前炫耀自己三岁就会打麻将的典故呢？
我以为伤着马家骏的自尊心了，就开始收敛起来，接连好几天他敢提问他，也没拿他的名字举例子。我和他都有点不习惯，尤其是他，上课竟然一点精神也没有，开始梦周公了。有一次，当我讲到《墨子·兼爱》中的“家”字的含义时，还是忍不住拿他举例子：“‘家’不是家，是食邑，在这里是指卿大夫的封地。比如说，马家骏立了军功，被封为‘武乡侯’，武乡镇就是马家骏的‘家’。”
“老师，我的家在宗营镇。”马家骏从睡梦中站起来更正。全班哄堂大笑，他一头雾水。
马家骏他妈不怎么支持他上学，家长会全班就她一个家长没来。班主任老师让他回去请家长，他说：“我妈在工地上干活，走不开。”班主任说：“你妈眼里只有钱。给你发助学金时，她就跑来了，动作比谁都快。”马家骏觉得班主任话说重了，竟然伤心地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最近一次，当我再一次说“比如说，马家骏”，下面很多人捂着嘴笑——马家骏的位子空着的。有人说他请病假了，有人说他妈不让他上了。我有点不习惯。缺了马家骏，语文课了无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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