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

野鸭
　　要不是后来的所见所闻，我差点把那家野鸭当成了家禽，这也难怪，在我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中，我从未见过野鸭如此地与人亲近。
　　还是2005年的事情，那年县里创建省级文明城市，五月的一天，我和同事去执法大队采访，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执法大队位于水边，离最近的大庆路也有几百米远，远远望去，雉堞的墙垛，还有仿古的城门洞，铆钉的紫红门，像极古代的城堡，让人产生遐想：城墙里面，是否埋伏百万雄兵？雉堞背后，有没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和一个个冰冷的箭镞？
　　完全没有想到进门以后竟是这番情景，放眼望去，毫无阻碍，除了白亮亮的水就是碧绿绿的树、芦苇，五颜六色的野花正开得热烈，一些白墙红顶的建筑点缀其间，不像是办公的设施，倒像是景区的小品。以宽阔的淮河作天然的围墙，这个执法大队的气魄也真够大的。 　　
　　墙脚的一抹水痕，是2003年大洪水留下的印记，两年以后再见到它，依然触目惊心。这里本是一片沼泽，地势低洼，墙里的一块块方塘就是利用原来的水汪开挖而成。水面铺着大叶的荷和小叶的菱，让人怀想夏天的好时光，满塘的荷叶中树起红的白的花，还有白嫩甜脆一咬一口白浆的菱，忍不住眼也要馋嘴也要馋。
　　沿塘边小径去办公室，一路花红柳绿，蝶舞蜂飞，鸟雀欢鸣，顿觉一墙之内，便是桃源。
　　采访结束，不想就走，久在钢筋混凝土的建筑里居住，犹如困在笼子里的鸟兽，呼吸的空气都是浑浊的，乍一来到这个地方，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是好的，就在走廊闲站，和同事说些闲话。
　　办公室建于水边，门前是一汪水塘，塘里除了平铺的菱就是直立的苇，还有一些高苗，结一种叫做“茭白”的果实，可以作为蔬菜炒来吃，味道好。河风习习，吹得芦苇索索直响，不住摇曳，一只褐色水鸟立于一根芦苇上大声歌唱，随风摆动，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它就在我的眼前，几乎一伸手就可抓到，我奇怪它居然这样大胆，敢和我如此亲近。我认识这种鸟儿，老家人都叫它柴呱子，把窝做在苇丛中，小时候，我经常会在苇丛中发现它用苇叶做成的窝，悬在几根芦苇搭成的架子间，窝里还会有几只鸟蛋。现在我在这里见到它，仍然有老朋友碰面一样的欣喜。在我印象中，它并不十分大胆，起码在我少年时代，从来不敢与我这样近距离对视。
　　两只褐色的麻鸭带着一群深褐色的小鸭在柴呱子的下面悠闲地游弋，一会向东，一会向西，两只老鸭不时地把头扎进水里，露出两只红蹼的鸭掌在水面直蹬，小鸭子也学着它们的样子，一个个把头埋进水里。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其乐也融融。临水而观，竟然生出羡慕之心，要是像这群鸭子一样过着简单的生活，也不是坏事。
　　水塘边有块空地，浇了水泥，两队小伙子在一名教官的指挥下，正在练习擒敌拳，呵哈的喊声不绝于耳，我惊讶这两种生灵居然不受丝毫惊吓，依然悠哉游哉。看来，长时间的与人共居，它们竟是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家人。
　　我们顺着河堤向前走，在一个小屋前，见一位老人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围网，目光里透出一种爷爷才有的慈爱，像是在看他钟爱的小孙子，近前一看，原来是一群小麻鸭雏，跟水里的那群一个模样。
　　我们和老人搭讪起来：“这些鸭子是你自己养的吗？多少钱一只买的啊？”
　　老人说：“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孵的，是冬天捡的蛋。”
　　“什么？自己捡的蛋？”
　　“是啊，就在芦苇棵子里。”
　　原来，眼前的这群雏鸭不是家鸭。我早该想到，沼泽地的芦苇丛中原本就该有野鸭等水禽出没，这里有它们喜欢吃的小鱼小虾，还有螺蛳。
　　老人说，现在野鸭下的蛋就不用去捡了，野鸭自己会孵，冬天下的蛋，要是不拣回来，怕冻坏了。再过几天，这群小鸭能自己找食吃，就可以把它们放进河里了。
　　我忽然想起先前在水塘里看到的那个鸭子家庭，疑心也是野鸭，一问，果然不是家鸭。
　　“它们怎么不怕人呢？”
　　“怕什么呢？又没有人惊吓它，每天我们还有专人去喂它，现在这里已经有好几群野鸭了，铁山寺森林公园天泉湖那边的野鸭有时也飞过来，我们一样给他们食吃。”
　　 　　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要不是因为县里创建省级文明城市，或许 我不会在这一时刻来这里采访，那样我就有可能错过了这样难得一见的一幕。看来，凡事都要讲究个机缘的，就连看个野鸭子也不例外。
　　野鸭子我是熟悉的，小时候常能在高松河里看到它们的身影，一大片一大片地，黑压压地铺在水面上，远远地看到人来，就会扑啦啦地扇动翅膀，飞向更远的水面，始终不肯让人靠近。爱人在黄岗工作那阵，有时周末我从县城坐船去她那儿，偶尔也能看到船前不远处有那么一群野鸭，在波浪里钻出钻进、嬉戏玩耍，只是它们也像我小时候在高松河所见那样，总在我们的船只即将靠近的时候，扑啦啦扇动翅膀，飞向更远的水面，让我不得近距离地欣赏它们在水中的矫健姿态，始终带着遗憾。
　　我们不能怪野鸭要如此地和我们远离，要怪只能怪我们人类自己，猎人的枪弹早就让它们望而生畏，菜市场反扣的柳条筐底面，整齐地摆放着它们的尸体，头颈低垂，软塌塌地耷拉着，身上嵌着豆大的铅粒、黯淡地布满血迹。
　　我也亲近过活的野鸭，但那是在特种水产养殖场里，偌大的丝网罩着一片水面，野鸭们在里面安逸地生活，不再为口腹发愁，却失去了天然的野性。
　　像这样近距离地在自然状态下看得到野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庆幸能有这次采访，它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那天，我们离开大队的时候，又看见一群野鸭从淮河的那边飞过来落进城堡里，一样的褐身绿头，一样的黄嘴红蹼，扑棱着翅膀，嘎嘎地叫，这让我感到欣喜。

[ 本帖最后由 韩开春 于 2009-7-13 07: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