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倔养牛

       老倔，牛跑了，别睡啦！
       正坐在十字街边青石磙上瞌睡的老倔，打个激灵，眼都来不及睁，猛地站起身，高一脚低一脚腾腾腾跑了好几步，突然停住，转过身边找石磙边嘟囔：光哄人嘞，俺早都不养牛了。你个大孬孙！
       这话也不知过路人喊过多少遍了，可每一次，老倔都拐不过弯儿，条件反射般没法控制。喊的人多了，老倔才明白人家是拿他开玩笑，忍不住骂上几句。
       老倔对牲口的感情特别深。生产队那会儿，20多岁的老倔就当上了大队饲养员，他不仅把牲口调教得听话好使，每年还能添丁进口，村里人都对他服气得很。“分田到户”分牲口，老倔不要骡子不要马，就要了一头大黄牛。好些人笑话老倔闷儿，老倔全不当意。
       那头牛是一头母牛，膘肥体壮，满身黄里透红的细毛，被老倔收拾得顺顺溜溜、干干净净。好多人给老倔开玩笑：这牛比你老婆还齐整嘞！
       老倔的回话儿很逗人：俺老婆？她再齐整也没用了，又不能再给俺下崽儿了。这牛，可是一年一个崽儿啊，她咋能比得上！听的人笑得肚子疼，老倔的老婆却阴着脸给他怼回去：没成色！俺给你少生啦？啊，生生生，你养得起吗你？天天跟牛睡一块儿，看你那材料！
       老倔说得不假，那头母牛在他的照料下，一年生一头小牛，有些年份还生俩。等小牛长成大牛，一头牛卖的钱跟全家人种地的收入差不多。人们这才看出老倔的精明。
       没过几年，拖拉机一台又一台开进村里。车不用牲口拉了，地不用牲口犁了，场不用牲口碾了，各家各户的牲口也一只只被卖掉了——村里人讨厌闲人，更讨厌闲牲口。只有老倔还养着牛。
       有一回老倔与村里人斗气儿，对方一个劲儿地揭他的短处：老倔你这货，发的就是血财。谁不知，如今这牲口除了杀了吃肉，还有啥活路？还亏你养了这么多年牲口，就不怕坏良心？
       理亏的老倔脸红脖子粗，肚子一鼓一鼓地憋出一句话：俺养牛卖牛坏良心，你养猪、养羊还不是一个样儿？要说坏良心，咱都坏良心！
       有一年春天，正给二儿子盖新房的老倔，从房子上掉下来摔折了右腿。老倔的腿一折，他老婆害怕得四处烧香祈愿，寻死觅活地劝老倔别再养牛。老倔非但不听，还很恼火，对着老婆发脾气：仨儿子一人一座房，还得娶媳妇儿，不养牛，指望啥？就会生带把儿的，你咋不生个闺女？
       老倔的腿一好，就一瘸一拐地牵着牛天天游街，嘴里不停地嘟囔：这报应也报应了，还能咋地……
       腊月二十以后，人们都在忙着割肉卖鱼备年货。一个清晨，天还灰蒙蒙的，老倔老婆凄厉的叫骂声惊动了好多人。他们跑到老倔家门口，看见牛屋临着大街的后墙上有一个大洞，才知道老倔那头刚长成的小牛被人偷走了。人们惋惜，也埋怨老倔太贪心：有人出一万二买那头牛，可老倔非要一万五，这下可好，一分钱也没得！
       老倔大病一场，年也没过好。可是等春天暖和起来，老倔又牵着牛开始游街，后面仍跟着一头小牛犊。
       又过了几年，人们突然发现老倔不养牛了。他常常一个人，一颠一颠地从家里走到十字街，坐到青石磙上低头打瞌睡。憋不住话的人问老倔：老倔，你咋不养牛了啊？
       老倔慢吞吞地抬起头，恶狠狠地说：奶奶的，全县找不到一头牤牛，光有母的，咋下崽儿？都绝种吧，绝种吧！
        问的人嘻嘻地笑：那你再养头牤牛不就得了，自己给自己配种。
       晚啦，晚啦！上哪找小牤牛？清醒的老倔忽然回过味儿，破口大骂：你个孬孙，大孬孙！
       挨骂归挨骂，给老倔开玩笑的人却不见少，他们都在逗老倔穷开心：牛跑了，别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