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垸里的一些事（之四）

　　 井的变化
　　
　　垸前有座山坡，坡这边是垸子，坡那边是老井，井与垸一坡之隔。垸里人只知老井老，但谁也看不准有多大年龄。看上去，老井也确实老。井口上砌的是石环，粗看，好像井是从一块石头凿下去的。石环变成灰黑色，边沿凸凸凹凹，就像老汉残缺不全的门牙。井内一层层青砖，被青苔染成绿色，好像一块块翡翠砌成的。通往井的路石，被一代代人的脚板磨砺得光光溜溜的，如同水洗沙磨的河石一般。
　　冬日里，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们可在冰上滚铁环。从塘里打取的水自然是刺骨扎手。此时，井口上面却蒸腾起薄薄的水雾，好像一锅热水揭开盖子冒出水气一样。从井里打取的一桶水，洗衣洗菜，感觉温温热热。夏日里，垸里人到畈里干活，不带茶水，习惯带带一壶井水。渴了，累了，喝上几口井水解凉又解累。小伙子在田间干活，汗水湿透衣衫，干脆把衣服脱了，像一条出水的泥鳅。他们来到井边，打一桶井水，先是将头伸向桶口，咕咕噜噜地喝一阵，然后抬起头道：井水好甜呀！接着，随手将桶举起，从头到脚哗啦啦地淋着，接着，又禁不住仰面朝说：井水好凉呀！
　　一口井要养活一垸人很是吃力。到了枯水季节，井水往往供不应求。启蒙星还在眨巴眼，垸里人就起床去井里抢水。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叮叮当当的打水声，哗哗啦啦的倒水声，吱吱呀呀担水声，惊醒了山上宿鸟。抢来一担水，挑进屋里，一桶是夜色，一桶是晨光。大年三十这天，是垸里人最忙的一天，是井最累的一天。垸里人习惯年事办毕以后，还要打一缸水储存着，说是新年初一、二、三不能去井里打水。井一天要供三天水，自然供应不上。因而，此时垸里人不得不去塘里、河里挑水。
　　雨水旺的季节，山洪如瀑而倾泻而下，老井难免受到袭击。井水难免变得浑浊起来。此时，从井里打起的水，像是黄澄澄的，像是夕阳染成似的。挑进屋里，沉一阵子。上面水渐渐清亮起来，但桶底却积了一层厚厚的泥，差不多半桶水不能饮用。如果勉强用起来，煮的粥饭像参了黄糖似的，变成了黄色。
　　改革开放不久，垸里大多数家用上了压水井。
　　最先用压水井是我细叔家。堂弟在武汉打工，细叔家农业及副业搞得好，素来缺钱用的细叔家也有了存款。这年，细叔看见邻村有的家用上了压水井，很是羡慕。不多久，他请来了打井师傅。打井师傅在细叔家房前屋后转了一圈，然后确定在细叔家厨房打井。原来细叔家厨房后面是山，厨房打井很合适。井口比筛子小，比簸箕大。人站在井内能转过身子。井打至一半，就会泉水涌出，打井师傅高兴对细叔说，你家要发财了，井这么浅，就有水来。井愈打愈深，水愈来愈多。打井师傅边取水边打井。
　　井打成功后，很快安装了压水设备。灌上两瓢引水，捏着铁柄，一上一下地按压，发出咔咔嚓嚓声音，不大会儿，清清的泉水从水管里吐出来。如果加速按压起来，响声变得急促。泉水就源源不断流下来。水缸旁边就是井，灶台面前就是水。饮用起来，方便极了。
　　出水那天，垸里人涌进细叔家观看，有的还压出一碗水，尝一尝，觉得不比老井水差。于是，垸里一个又一全压水井建起来了。
　　最近几年，垸里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少家盖起了楼房。楼房上面也学城里人一样，安上太阳能。楼顶上那平板集热器，远远望去，像是晾晒的一床被。集热器在楼顶上集热烧水，把温热的水输送下来，让人淋浴。但此时冷水不能自动上去，安上太阳能时，必须在上面安放一个水桶。水从压水井取出，再提上楼，需劳神费劲。因而安上太阳能的家很希望吃上自来水。单家独户安装自来水，成本太大，不划算。
　　这年，县工作组进驻了村，利用政策资金，帮助垸里打了一口大井，建了水塔，埋设了水管，建了电机房。那水井有小池塘那么大，有河潭那么深。那水塔，圆圆的、高高的，似山峁，似谷垛。那水管一条条一道道通往各家各户，大管似玉龙，小管似灵蛇。
　　人不出厨房，轻轻一拧龙头，水就哗哗啦啦放进缸里桶里。太阳能自动上水，不再需人帮它取水。垸里那位“土秀才”就此吟诗曰：“钻井机头纵声开，清泉无奈上高台。村外灵蛇埋酣睡，室内玉龙引水来。”
　　垸里人吃上了自来水，但没有忘记老井。垸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农说：“老井是我们的长辈，也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无论如何不忘记它。”在他的建议下，垸里投资给老井“修面整容”，并给其戴上遮风挡雨的“石帽”。夏季，还时时见到有人去老井打取一两桶水，说是老井水比自来水解凉治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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